战列舰的生活比医疗舰紧凑得多。
在医疗舰混日子的时候, 楚祖只需要装装样子,而现在, 他被拖去参加大大小小各项会议。
战列舰有舰务长, 负责舰上的日常运作和人员管理,虽然还担任第二指挥官的职位,但基本不怎么碰指挥, 他把所有决定权都给了陆安忌, 自己当起“管家”。
“管家”对阿祖尔有很大意见,所有意见汇于一句:狗屎走后门的。
楚祖对此评价:“这是你们舰长的决定, 你就忍忍吧。”
当然, 也只是和系统说说。
杂七杂八的会议不少, 内容大多是纪律、训练、值班安排、日常任务分配相关, 更核心的作战会议当然不会带上楚祖。
参加倒是会参加, 楚祖坐在最末端, 缩在人群里,听着听着就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 被抓包几次。
舰务长马上写了报告给舰长。
舰长看了, 温和安抚道:“阿祖尔刚从医疗舰上来, 不习惯前线节奏也很正常。他精神不太好, 该做的事也都还是做了,给他点时间调整。”
然后转头就找上楚祖。
楚祖见人也不喊舰长,还是和以前一样开口闭口陆安忌, 听得旁人直皱眉。
把人带去休息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 陆安忌那副三好舰长的模样也悄然褪去。
他面无表情问:“你在忙什么?”
“安排给我的工作。”楚祖说。
“少胡扯, 亚利安给你的所有任务你都敷衍着弄。”
楚祖打了个哈欠, 没继续回答。
陆安忌休息室比他的要大不少,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能算私人物品的东西,比酒店还像酒店。
楚祖直接奔向那张看着就很好睡的床,飞扑上去。
他在意识里跟系统说:“还是很硬,但比我那张破床好多了。人人都说我走后门,连好床都不给一张,算什么后门?”
小黄鸡应和:“就是就是!”
它充分感受到了陆安忌的险恶。
“你经常在没人的时候去舰桥。”陆安忌坐到床边,把裹成甬的被子往下摁,让他脑袋露在外面,“你在查什么?”
在全面战争打响后,陆安忌的心情比之前稳定不少,现在没直接呛声,还能平和对话。
人类将前线越压越近,虫族女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舰船的人员调动和培训愈发频繁,每次都是不同的人,黑脸舰务长和昏昏欲睡的楚祖成了每批新生的固定节目。
前线还在往前压进,陆安忌的声望也在这场敌我双方的死亡中水涨船高。
他确实是和虫族作战的天才指挥官,越靠近太阳,舰队的压力越大,但他身上一次败绩都没有,和临时储存器中遗言一起发去地球的,还有无数胜利的战报。
很多新报道的军官甚至会在他们的入伍申请中写陆安忌的名字,而不是总司令。
小黄鸡总觉得陆安忌的情绪稳定得很变态,看到别人不好过他就没那么恨了,简直反人类。
它的宿主却说:“不是,他只是品尝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一般我们谈恨,都有具体针对的对象,他没有,能被他当作复仇对象的也就改造他的医生,但医生早死了。”
“令人恐惧的死亡让人类开始推崇带来死亡的陆安忌。他被需要,被感激,同时,他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宿主说,“陆安忌心情当然会好。”
系统:“……那不是更变态了吗!”
宿主又露出了很微妙的表情:“持续不了多久的,陆安忌会慢慢意识到,人类需要的是那个虚假的他,没人会接受他的全部。”
系统:“他不能什么都想要,又想宣泄心头的恨意,还想让人无芥蒂接受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满足什么。”
“那人类为什么既改造了他,毁了他的童年,又想他真心实意为人类的未来卖命?”
宿主反问,“他非得回应那份期待吗?”
系统答不上来。
宿主拍拍它脑袋:“我也不知道答案,这是很私人的事情。”
“我们习惯站在宏观叙事去评价,因为这和你我其实都没关系。不过我很高兴能从你这里听到质疑。”
“很多小说家写东西,本身就不为传递某种观念或是概念,读者有自己的回答——你是个讨人喜欢的读者。”
小黄鸡呜呜叫了几声:“您以前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小说家!”
楚祖凉凉道:“然后猝死了,事实证明,再厉害的人也不能007,该睡觉就要睡觉,天塌下来了也要睡觉。”
现在陆安忌的态度像退回了学院时期,没有强烈的命令语气,顶多稍显不耐烦。
楚祖:“看地图。”
陆安忌挑了挑眉。
楚祖:“巡航舰的地图里记录了预查的星云,我在看那个。”
“看那个干什么?”
“我想睡觉。”
在地图里排查星云是项大工程,太阳被点燃了两次,期间还因膨胀吞噬了行星,整个太阳系的结构都因此变化不少。
uif探查星云的目的是避开,顶多记录范围和大小。
楚祖得先找出来,再根据历年来的星云位置范围变化,让系统推算它正处于哪个时期。
然后再给他妈打电话汇报情况。
这一通搞完基本通宵,刚回到休息室,舰务长来抓人开会了。
楚祖上次007,还是给卢锡安诺打黑工,身体倒是没问题,潜意识还是按照养成的习惯,成天犯困。
“我联系过你几次。”陆安忌淡淡说,“和之前那次意外一样,你不回应。当时给我的解释是‘意识联通的时候我会陷入昏迷’,现在的解释是什么?”
“我想睡觉。”
楚祖困得睁不开眼,陆安忌根本就不是为了舰务长那点屁事来的,他想搞懂的只有意识联通遭拒。
小黄鸡说出了楚祖的心声:“别太粘人了你小子!”
楚祖:“帮我把塞拉诺的pov掏出来,等我睡着了就看,加速007,早日完工早日撤退。”
系统:“okkk!”
……
战列舰的作战服和医疗舰有很大区别,机动性更高,多个模块组成,上身、下身、手臂、腿部各自独立,由密封拉环连接,可以随时根据战场环境做出更换。
这方便了阿祖尔放出尾巴,直接卷住陆安忌,把他也捞上床捆着。
舰长休息室的床虽然比阿祖尔的小破床要好,但也是单人床。
被子被阿祖尔裹了几圈,枕头在他脑袋下牢牢霸占,陆安忌什么也没分到,他对这一突兀举动没表示,似乎默许了这一动作。
“你也想睡觉。”阿祖尔迷迷糊糊说,“你很久没睡觉了,这张床上没任何味道。”
陆安忌:“有消毒水的味道。”
阿祖尔很久没回答,很快,圈住陆安忌的尾巴逐渐放松。
他想拉开尾巴,手指刚碰到骨节,尾巴又迅速收拢,把他往里拽。
陆安忌的睡眠一向很少。
在实验室的时候,在床上的时间不能称为休息,身体被嵌入异物的排斥反应相当强烈,他得不断去想些让自己撑得下去的事。
比如在实验室门口看到的父母离开的背影,比如医生的镊子,比如其他小孩对他仇视的眼神。
其他时间更是难熬,他在手术台上时无法思考,医生很少注射麻药,那样会影响神经,影响实验效果,总是痛苦,只有痛苦。
开始他会翻滚挣扎,然后医生送给了他拘束衣;身体动不了,他开始乱叫,然后获得了木塞;他会哭,这次医生终于知道他需要什么了,帮忙抹去眼泪,让他再撑会儿。
后来去了学院,陆安忌依旧无法安睡。
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到现在,并有了和之前天翻地覆的待遇。
他不能让人失望,必须保持优秀,最好同时具备高尚的品格。
人类不会要求手里的枪微笑,如果子|弹射偏,没人会觉得是枪不配合,要么锻炼自己的射击技术,要么改善枪|支性能。
但人类会把这些需求直接放在他身上。
阿祖尔说图书馆很适合睡觉,陆安忌从不这么认为,那也是另一个实验室,拘束衣和木塞依旧存在,可他不会哭,也不需要人给他擦掉眼泪。
前线倒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除了指派任务,没人再明言要求什么。
陆安忌依旧睡不了,床铺上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他躺在上面,像是回到了无能为力的童年。
细想下来,他能休息的地方好像只有一个。
——那片意识海。
意识海里有一个危险的阿祖尔,阿祖尔的存在本身就让陆安忌痛苦。
他被允许打滚乱跑,大喊大叫,他没有哭的概念,还说陆安忌是家人。
“家人”,这个词正是让陆安忌所有不幸的开端。
偏偏阿祖尔一遍一遍重复,在他能随时回去的意识海里重复。
阿祖尔从来不打算了解他,就算他们知道彼此所有的过去,阿祖尔依旧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
他像是被赋予了陆安忌不被准许的所有权力。
在医生死后,如果陆安忌一定要恨一个具体的对象,他想,那只会是阿祖尔。
摒弃所有原因也只会得出相同的原因,归根结底,从小到大,和他有联系的存在也只有这么一个,其他人永远无足轻重,连面容都留不下印象。
如果爱可以没有原因,那么恨也一样吧。
陆安忌确实有些困了,思考简单的事情反而更消耗精力,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在乎那片意识海。
以前这些事会让他恼怒,现在他却觉得疲惫。
战争会结束,阿祖尔答应帮他毁了一切,还想带他离开太阳系。
同时,阿祖尔拒绝他进入意识海。
或许,就和阿祖尔根本不在意他的想法一样,他也没打算了解这个虫族。
现在变了吗?陆安忌不知道。
陆安忌昏昏沉沉拢住了被子,隔着被子,他感受到卷在里面的阿祖尔先是紧绷了身体,然后和尾巴一起逐渐放松,整个身体往里缩了缩,彻底不动了。
这算不算是和解?陆安忌也不知道。
他只是很困,阿祖尔身上没有任何味道,依旧只有床单的消毒水气味。
在昏睡前,陆安忌回忆起了地下城实验室的某天,第一次挣扎的时候,他还不了解自己需要面对的未来,恐慌中伸出手,想要在手术台上抱住什么,什么都好。
医生用怜悯又温和的语气说:“松开,安忌,我会帮你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就像加布里莱尔·科恩那样。”
他咬紧牙关问:“加布里莱尔·科恩是谁?”
医生回答:“一个高尚的傻子,人类只需要这个。”
“晚安。”
这句话似乎是医生对他说的,又像是由他现在说出了口。
【pov阿祖尔·塞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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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尔·塞拉诺
主区13号
伊比利亚地下城,欧罗巴联邦
10月27日
收:
林顿副司令
联合国际舰队指挥部,人类联合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