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觉得那算帮助吗?”
喻言已经听傻了,什么工厂,什么交易,什么偿还,什么代价。
他一个文科生都没搞过这么抽象的东西!
他顶多听懂一个,现在国家在尝试解救被困在这里的玩家,而老板……好像不太乐意?
是不太乐意,还是不太相信呢?喻言分不清楚。
好像是在讲小祖的事情。
小祖的行为放在现实世界相当恶劣,但喻言一直没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觉得没办法。
小祖进金融街的时候才多大?游戏里没有人能帮他,他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包裹住自己。
喻言只是经历了一次“人质争夺战”,回来之后吐了快一周。
他没看到太血腥的东西,但原始丛林般的规则,和认知中的人类文明差距太大了。
他很清楚,“人质争夺战”的玩家都是完全社会化的成年人,但变化的分数也在提醒他,比起人,他们更像是野兽。
野兽更善于在丛林生存。
金融街在逼迫每个玩家做出改变。
孟裕安凝神,认真思考了片刻。
他想说没有三套交易方式,人在健全正常的环境下只有一套为人为己的准则。
但他还是用了祖岐生惯用的逻辑来回答。
“算以伤换命。”
少顷后,祖岐生微笑道:“我记得你以前说,不要把自己也放上天平。还是我记错了?”
“因为你不会听。”
孟裕安说,“你不听,我想帮,那你干脆把我也放上天平。”
祖岐生叹了口气:“你也疯了,孟哥。”
祖岐生住院四天,因为强制游戏才出了院。
楚祖依旧不参与游戏,托管出去之后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
孟裕安不清楚祖岐生想做什么,他潜意识依旧觉的祖岐生是个文明人,不会和他弟弟一样动辄要人命。
而且祖岐生的行为都很正面,慈善嘛,讲究一个论迹不论心。
如果有更多玩家为了离开而努力,而不是沉沦在金融游戏里,他们的工作也能顺利很多。
系统不太理解:“所以大祖这是和孟哥和解了?”
小黄鸡改口极快,一口一个孟哥叫得顺溜。
“大祖和他没矛盾,不算和解。生意人讲究物尽其用,你就当我多了个外置「王大师」。”
“赚了。”小黄鸡斩钉截铁。
楚祖早和三大企业谈妥,现在就剩让他们真的交出大笔资金让祖岐生运作。
想要三大企业相信祖岐生的“忠诚”,实际操作也并不困难。
无非是要让三个话事人看到,祖岐生在帮他们牟利的同时,重创对面企业。
企业的投资数量太多了,资金池巨大。
除了设计金额过大的投资外,高层不会管其余的小打小闹。
祖岐生只需要让他们产生无数的小额亏损,然后拿获利的投资补上亏损资金。
获利投资项目作为书面报告称现在话事人办公桌上,一同送上去的,还有其余企业零星的小额亏损报告。
这也是钻了信任的空子。
企业不会在意自家的小额亏损是否是人为操控,因为他们自己的资金池依旧稳定,没有缺口。
但因对其他企业资金池不敏感,加上成天惦记着对方破产,丁点的损失都会被放大,当作自己企业更有竞争性的标志。
呈现出来的面貌就是,在祖岐生的操控下,自己企业有了数项成功案例,对面企业连续败北。
优势在我!
三大企业的话事人都如是想。
系统目瞪口呆。
在自己宿主的一系列安排下,别说其他两个本来就很好说话的话事人了,就算是比较难搞的沈煜,也把祖岐生当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试水期很快过去,祖岐生手里能安排的资金多得吓人。
如果不是祖岐生一直在做“慈善”,把资金散开,他早就被金融街驱逐出去了。
商业行为中的信赖关系……有这么简单吗?
“所以说,市场监管和企业财报公开很重要,不然就会出现我这种骗子。”
楚祖说,“不过就算公开财报也没关系,献祭一个季度,把当季度所有盈利项目挪到第二个季度去,后面所有财报都会很好看。”
还是因为没有市场监管。
金融街起到监管作用看起来很严格,但也只是看起来。
商业欺诈一概不管。
很快,楚祖找到了运行那三笔投资资金的机会。
首先搞到游戏玩家的联系方式,只要是向祖岐生贷款过的玩家,都不会拒绝他的联络。
接着,要在三大企业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让两笔资金对冲下注,同时在网上掀起舆论,挑动更多玩家参与进来。
等资金池累计够大,再引入第三笔投资,压在稳赢的一方上。
两笔巨资会吸引更多的散户玩家,滚雪球一样疯狂扩大投资池。
一旦游戏结束,哪怕还有一家企业的投资会被金融街回收一半,哪怕赔率会被调整,它也会承担相当大的赔付。
要实现这一结果,要求非常苛刻。
首先是两家近乎达到离开标准的资金作为基地,其次得调动金融街大部分、或者说所有玩家的投资热情,最后,还需要游戏玩家获得胜利。
祖岐生已经凑齐了所有条件了。
三大企业孤注一掷的投资在他手里。
他有足够的知名度,在慈善之后,哪怕是刚来金融街的新手玩家都会认识那张脸,那个名字。
并且,他能操控游戏结果。
——就只等开始了。
现在是上午,不属于半场开香槟的常规时间,还有相当多的员工在游戏里,没办法感受企业文化。
不过企业家不在乎此类小事,都快把全身身价压进高风险投资了,开香槟反而能舒缓内心的焦躁不安。
沈煜算是比较坐得住的一个。
沈煜的宴会邀请了合作伙伴祖岐生,对方也答应了会来。于是他大手一挥,给员工都放了一天的假。
在这天,不用随时紧盯着显示器上歪扭的曲线,不用计算小数点后两位的跳跃变更。
沈煜表现得足够轻松,且慷慨,还隐隐一副寻找企业接班人的架势。
他假装这是一场庆祝企业高层迭代的庆祝仪式,但根本不是。
沈煜听了祖岐生的建议,把企业用来维持运转的资金也悉数投入了投资中心,风险由整个企业一同承担。
赢了,他和祖岐生平分收益,足够离开金融街。
输了,那就大家一起破产去死吧。
金融街的气候很随机,大多数明媚,今天天气不好,白天也阴着,风把行道树吹弯,只有高处的巨大金币纹丝不动,增加跳动的数字比人类的心跳更稳。
祖岐安被弄成了他哥的模样。
他们长得一样,稍微一梳头,换上商业风格的穿搭,再戴个没度数的金丝框眼镜,不是贴身熟悉的人压根分辨不出来。
祖岐安很不耐烦,车没停稳就推门下去,喻言忙不迭跟上。
他被老板叮嘱,就让小祖露个面就行。
祖岐安走进宴会厅时,沈煜一如当初在写字楼门口,早早的等在边上。
里面的人还不知道有特殊“嘉宾”,等祖岐安露了面才纷纷目光呆滞。
“我还以为你会处理得更加利落。”
沈煜的笑容依旧带着远离钱臭味儿的书卷气,眼睛也弯着,挡住大部分视线。
他不曾理会喻言,只和祖岐安闲聊。
“看来祖先生还是心疼弟弟,希望他能体谅您的良苦用心,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用两个字形容喻言的心情:“麻了。”
自那晚后,他老板现在都没和小祖说上半句话,所有交涉都是喻言干的。
网传,祖岐生和祖岐安闹了很大的矛盾,当晚祖岐生就进了医院。
在那之后,再也没人在游戏中心外见过祖岐安。
他像是被流放到了游戏里,他哥再也不管他任何事,连带着,祖岐安在游戏里的行为都收敛了很多。
应该是考虑到,没人给他的罚单付款了吧。
沈煜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祖岐生到底还是个体面人,退一万步讲,金融街确实不允许游戏外的谋杀。
只要他能解决这个隐患,沈煜不在乎解决方式是温和还是激烈。
祖岐安还是很听他哥的话。
他哥让喻言转告,说让他装成老哥的样子,拖住三大企业不要关注投资市场,他也不问理由,直接照做了。
喻言琢磨着,此时老板……应该在投资中心吧。
进投资中心前,老板还让孟先生等在外面,免得一出来就遇上不必要的麻烦——主要是指来自三大企业的麻烦。
老板把每件事都安排好了,包括喻言的工作——在小祖憋不住的时候及时拉住他。
喻言心里苦,但喻言不说。
他们之前已经去了两家企业宴会,都是露一面就走,赶场似的当个时间管理大师。
祖岐安已经很不耐烦了,结果最后一站是沈煜。
喻言心惊胆战的,就怕小祖听着听着觉得刺耳——他听着都觉得刺耳呢!
祖岐安没有发火,他突然看向窗外。
风好像停了,阴转晴,太阳露了个头。
阳光洒在玻璃上,在宴会地毯投出炫彩。
宴会有轻柔的音乐声,还有人群嘈杂对话的声音,而就在祖岐安转头看外边不久,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起初只有一个连续不断的声音,间隔不到一秒,又是一声。
三声。
四声。
五声。
……
每个人用的铃声都不同,有手机自带的叮叮,有设定好的音乐,还有单纯震动的嗡鸣。
在这一刻,整个宴会厅都被各式通知所占领,同时响起的铃声让上百人愣神,继而马上掏出手机。
喻言的手机也在响,不过他无暇顾及手机,只快速瞥了一眼,似乎是投资中心和游戏中心同时有了大动静,直接引爆了推送。
祖岐安已经快步走到了窗边,用力推开了窗户。
阳光洒在他脸上,平光眼镜下,本该是暖红的瞳孔却倒映着金色。
喻言追了上去,不止是他,宴会中的人蜂拥而来,沈煜也在里面。
喻言意识到了祖岐安反常的原因。
他的身体素质太好了,远超常人。嗅觉、视觉、听觉都属一流。
就像野生环境下的动物总能比人类先察觉到地震,祖岐安也比所有人都先一步察觉到窗外的动静。
是那枚金币发出的动静。
是那枚巨大的金币发出的动静!
只有轻缓音乐的宴会厅,不知是谁呢喃了一句——
“金融街……破产了?”
那个场面真的棒呆了。
街上有人在疯狂逃窜,更多是围在稍远的地方观望,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哪怕是在金融街,也超出了认知范畴。
有人正在拍摄,想把影像上传到网上。
摇晃画面中,那枚一直高悬于天空的巨大金币还是通体金黄,不论刮风下雨,它永恒散发着灿光。
曾经有玩家顾算过金币离地面的距离,算不出来,玩家不知道它有多大,多高,玩家在它面前都是卑微的蚁群。
而就在几十秒间,巨大金币在阳光下“坍塌”了。
就像堤坝溃决,金色的东西从金币底端流泻。
阳光让流泻物闪烁,洪涝般下坠,落入地面的瞬间爆发出震天骇地的声响,如巨兽受伤时持续发出的哀鸣。
震动和巨响一同撼动了整个金融街。
拍摄画面开始剧烈抖动,那是玩家在逃命,他们终于看清了流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是大金币流泻小金币这般充斥着冒险主义浪漫的东西……那是被镀上金层的人类残肢!!!
在这刻,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
离开这里的玩家完好无损回到现实世界,那破产的玩家呢?
那在游戏里因为生死游戏惨死的玩家呢?
他们全在金币里,他们的财富被回收,身体当然也算是财产的一部分,否则交易所为什么会为他们的身体付费?
让玩家狂热的金钱、资产、一掷千金的快感、以小搏大的刺激……
所有的所有都建立在死亡之上。
金融街给所有东西估值,按照它的判断来提供生存所需的服务,又回收服务结束后养出的人类。
高档大平层里,隔着落地窗,祖岐生和孟裕安远远看着这场面。
“居然比我想象的更简单。”
祖岐生浅笑着,轻声对面露悚然的孟裕安说。
“该去收债了,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