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众妙在悬崖边站了很久。
眼看夕阳西下,天色昏黄,她这才转身朝卧佛寺走去。
龙图已脱掉太监服,穿着一身蓝衣,坐在寺庙门口的台阶上抠脚。一双臭烘烘的袜子扔在不远处的草丛里,一群苍蝇扑入草丛,发出嗡嗡声。
几个香客捏着鼻子从龙图身边飞快跑过。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从荷包里取出十个铜板,丁零当啷地扔在龙图身旁,屏住呼吸急促地说道:“大爷,这些铜板你拿去买一双新鞋子和新袜子吧。”
话落她拎起裙摆撒丫子狂奔。
龙图闻闻自己手指,陶醉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十个铜板一一捡起,塞进怀里。
方众妙抬头望天,半晌无语。
龙图站起身笑呵呵地说道:“主上,该回家了吧?”
他没问净空去了哪里,于是方众妙也就没问他为何总不爱洗脚。
心声无奈地飘过半空:【或许老爷子就爱这个味儿吧。我不理解,但我尊重。】
她转身走向马车,温声道:“回家。”
龙图呵呵地笑起来。主上真是善解人意啊!
马车行径御街的时候正巧撞见齐修带着一群飞羽卫气势汹汹地闯入崇福寺。
十三岁以下的小沙弥全都被他们抓进笼子里,用牛车运走。十三岁以上的僧人早已经被暗卫杀光,几百具尸体堆积在路边。
暗卫只管杀人,不管善后。齐修是奉命来收尸的。
路过的行人看见此等惨况,跑得飞快,却也有虔诚的信徒对着那些飞羽卫吐口水,骂他们是一群杀人鬼。
齐修站在寺庙门口,一身红袍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
听见车轮滚动的声音,他回头看去,正巧与掀开帘子的方众妙对视。
他微微一愣,冷酷的面容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
方众妙略一挑眉,心声飘过半空:【今日的九千岁真是意气风发。】
齐修笑容更盛,大步走到车边,挡住堆积如山的尸体,问道:“你不怕?”
方众妙从车厢里走出来,站在高高的车辕上,垂眸与他对视:“除了虫子,我什么都不怕。”
齐修明白过来,不由自嘲一笑,倒是他白白担心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个东西你看过没有?”
方众妙微微颔首:“看过。”
齐修又问,“你说它是谁散播出去的?”
方众妙像模像样地思索片刻,反问一句,“我猜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你说呢?”
齐修认真说道:“的确是个胆大包天的,所以我猜那个人是你。”
方众妙愣住,表情更加困惑,“你为何觉得是我?”
齐修指指她手背。
方众妙抬起手看了看,八个鲜红的字映入眼帘——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那是玉玺盖上去的。象征皇权的至宝被她当做玩物四处乱盖,她不胆大包天,谁胆大包天?
在短暂的呆愣之后,方众妙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愉悦笑声。她轻轻摇头,笑了又笑,竟是完全收不住。
心声似银铃一般飘荡在空中:【好玩,好玩,今日真是好玩!】
齐修看着她美不胜收的笑颜,听着她顽皮的内心独白,不由耳膜发痒,心尖微颤。他也跟着笑起来,声音爽朗欢畅。
他们一个站在高处,一个站在街边,看着彼此笑得前仰后合。
几百具尸体堆放在一旁,惨况空前,这对容貌堪比仙神的男女却这般放肆地笑着。此情此景何其怪异?
龙图看看主上带着印章的手背,也忍不住发笑。他摇摇头,递上一条手帕。
方众妙接过帕子,慢慢擦掉那八个鲜红的字。她还在低笑,雪白的脸颊泛上浅浅的红晕,像五月盛开的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