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小邪、烟虫、花娘子快步而行,早已把那间小面馆甩在身后,再度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
火小邪仍不放心,回头看了几眼,确实不见好老板追来,这才宽下心,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唏嘘不已地说道:“原来做好事挺不容易。”
烟虫一把搭上火小邪的肩头,笑道:“小子,干得不错!仗义疏财,涌泉相报,我喜欢!”
花娘子也娇笑着凑过来说道:“火小邪,出手很大方哦,比抽烟的臭男人强多了。”
火小邪尴尬地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别说这个了,怪不好意思的。”
烟虫哈哈大笑,说道:“钱财本是身外物,既是悲来又是喜,既是福来又是祸,钱财都是死物,全靠自己怎么使用。现在世风江河日下,所谓的君子无不是假仁假义,一祸国二秧民三谋私,真他妈的操蛋!还比不过我们这些做贼的人真性情真道德!痛快!”
火小邪听烟虫骂骂咧咧的,反而听着受用,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走!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先陪我好好逛一逛奉天城!尽一尽地主之谊!”烟虫拉着火小邪,搂住花娘子的细腰,大摇大摆地走了开去。
火小邪心中的阴霾暂时一扫而空,跟着烟虫就是如此,洒脱随意,痛快得很。
三人在大街上行走,十分地显眼,似乎与奉天城的人格格不入,特别是花娘子,本就生得一副媚态,眉目含情,加之身材火辣,更是引得无数人侧头打量。
火小邪本不在意,可被人看得多了,还是心中忐忑,不禁低声问道:“烟虫大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招摇了?好多人看着我们呢,奉天还在抓贼,万一……”
烟虫抽着烟哼哼道:“火小邪,你觉得我像贼吗?”
火小邪倒是乐了,说道:“还真不像,像个浪荡的公子哥。”
烟虫笑道:“是啊,一个浪荡公子哥,带着花枝招展的小情人,加上一个有钱的酒肉朋友,我看着大街上的人,无一不是这么想的。他们哪能想到我们是贼?”
火小邪哈哈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理!”
烟虫说道:“退一步说,东北这个地界上,认识我烟虫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现在奉天无贼,也没有人认得出你火小邪,越是担心害怕才越让人怀疑。要想当个大盗,首先就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看这满大街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物,哪个又不是贼?明明看着骚娘们的大腿直咽口水,却要贼头贼脑的忍住,比我们更像贼呢!天、地、人、万物,无不是互盗,我们混在他们之中,谁看谁是贼?”
花娘子笑骂道:“臭男人,就属你懂得多,满嘴歪理!”
火小邪听着,倒是心中一片清明,以前盗拓曾经说过,天下无人不是贼,他当时还有些难以体会,可今天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游荡,满街人看着他们三人,竟丝毫察觉不出他们的身份,加上烟虫一番说辞,更是感悟良多。
火小邪重回奉天,尽管衣履光鲜,财大气粗,却总有一种幼年的自卑情节在心头萦绕不去,故而要故意捉弄饭店胖掌柜,见谁不顺眼就心里数落谁。直到现在,火小邪才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报复毫无意义,自己的确从小做贼,受人歧视,但现在只要行得正、站得直,无愧于心,是贼又如何?还比谁低贱了?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照样能得到世人赞誉!
三人嘻嘻哈哈,走街串巷,各色店铺,一一逛了个遍。
火小邪身上有的就是钱,他不像潘子,有钱也算计着,大把花钱图个快活。当然烟虫、花娘子也不与火小邪客气,潇洒惯了的人,由着火小邪花钱,三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一掷千金,大包小包拎了无数。各家老板、掌柜像敬神佛一样,对他们毕恭毕敬的,马屁拍得山响,哥哥姐姐大爷祖宗赞个没完。
三人逛了个尽兴,又去奉天最好的馆子大吃大喝一番,推杯换盏,喝了个痛快。
烟虫、花娘子对火小邪与圣王鼎、五行世家等敏感的事情,再也只字不提,天南海北地胡侃。烟虫来了兴致,东南西北的奇闻说个没完,让火小邪同样大开眼界。原来天下之大,五行世家的奇特还算不上第一,更为荒诞离奇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
酒足饭饱之后,这才回了烟虫、花娘子所住的大酒店,让火小邪安顿了下来。
火小邪连日里奔波,旅途劳顿,也是累了,与烟虫、花娘子暂且各自回房,洗漱一番之后,躺在床上仍然兴奋不已,觉得和烟虫重逢,真是人生中的一件乐事。尽管和潘子在上海也花天酒地过,总觉得难比在奉天,与烟虫、花娘子两人玩得过瘾。火小邪呵呵傻笑了半天,这才安心地睡了过去,让自己养足精神,入夜之后还有大事要做。
火小邪迷迷糊糊睡了半天,睁开眼睛时,墙边的大钟已经指向了午夜。火小邪精神一振,翻身而起,麻利地穿好了衣服,将下午采购的祭祀用品包好,蹑手蹑脚便出了门。火小邪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便要挖出浪的奔他们的尸骸,运出城外择地安葬。火小邪不想惊扰烟虫、花娘子,以免麻烦他们,便决定自己去做此事就好。
等火小邪出了酒店,还没走几步,就听拐角处有人轻轻的咳嗽一声,走出两个人来。
火小邪一看,又惊又喜道:“烟虫大哥,花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烟虫、花娘子。
烟虫提了提手中的锄头,说道:“你缺这个玩意吧?我弄来了,省得你再去准备。”
火小邪惭愧道:“烟虫大哥,怎么好麻烦你们。”
花娘子已经不是旗袍、高跟鞋的打扮,而是换了一身短装,盘好了长发。花娘子的短装也绝对不是普通女人的穿着,她上身是一件灰色的女士衬衣,瘦身夹克,下身则穿着一条紧身的西装短裤,黑色丝袜,更显得大腿修长。这种打扮虽说另类,却能够方便出行。花娘子轻笑道:“你烟虫大哥对你重新安葬兄弟的事情,可上心了,等你等了多时,你就不要推辞了,三个人一起去,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烟虫呵呵笑道:“火小邪,你要带着尸骨出城安葬,我可以带你去一个风水宝地,比你自己摸黑瞎转悠强多了。走吧,你还要客气客气啊?”
火小邪心中感动,烟虫别看言行放荡不羁,实际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这样的深情厚谊,怎能再拒绝?
火小邪重重点头道:“那就有劳大哥了。”
天色已晚,奉天城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队一队的巡城保安懒洋洋地沿街巡视。这么晚了,火小邪他们三人若还是大大咧咧地在街上行走,不被人叫住盘问才怪。所以这三人由火小邪带路,放开手脚,拣着僻静幽暗之处,如黑色魅影一般,无声无息地疾行不止。
火小邪今非昔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加之对奉天的道路精熟,更不容有人察觉他们的行踪,停停走走,张弛有度,不急不缓。烟虫跟在火小邪后面,也是连连点头,好俊的盗术潜行功夫,乃是得到过火家盗术的真传!那个火门三关里还畏手畏脚的小毛贼火小邪,早就不复存在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用多时,已经到了小树林里。
火小邪凭着记忆,辨清了方位,在树林中走了小半个来回,便锁定埋葬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三人的地方。
火小邪定睛一看,此处早已荒草丛生,别说坟头,连埋过人的迹象都没有一星半点。想到浪的奔他们三人就葬在这种荒蛮之地,幼年时的种种回忆齐刷刷涌起,火小邪不由得悲从心来,低唤了声:“兄弟们,我来迟了!你们受苦了!”说着眼泪滂沱,扑通一声长跪在地,无声痛哭。
烟虫、花娘子知道火小邪此时心情哀痛,一言不发地站在六七步开外静候,不愿上前打扰,由着火小邪哭个痛快。
火小邪的千言万语,尽数随着泪水,畅流而出。
半晌之后,火小邪才站起身来,抹去满脸的泪痕,尽量让自己开心地说道:“浪的奔、老关枪、瘪猴,我这就把你们挖出来,找个好地方重新安葬。”
火小邪取出静安符,烧了数张,以示敬意,用手探了探位置,准备挖掘。
烟虫不失时机地走上前,将锄头递给火小邪,由火小邪自行处理,并不插手。烟虫后退几步,向花娘子递了个眼色,两人分开走了几步,各站一个方位,四下监视,算是替火小邪守护。
火小邪不断默念着“我来了我来了”,一锄一锄地向下挖去,很快就挖了有半尺多深,火小邪怕锄坏了尸骨,减慢速度,放轻劲力,一点点地再挖,不需多时,就看到有麻袋边缘露了出来。
火小邪心头暗喜,不断小心地扩大坑洞,尽管火小邪认定浪的奔他们早就只剩枯骨,仍然生触动了他们,挖到后来,干脆用手去刨。
可麻袋露出来的越多,火小邪就越发奇怪,一使劲,便把麻袋拽了出来。
这回轮到火小邪呆若木鸡了,这麻袋轻若无物,根本不像有骨骸在内。火小邪心头一急,一把撕开了麻袋,只有一大堆烂掉的衣物洒出,绝无尸骨!
火小邪手足无措,低念道:“不对不对!明明葬在这里的!怎么只有衣服了?张四爷府上的刘管家亲口对我说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火小邪丢开麻袋,一通乱挖,又再挖出两个麻袋,里面仍然只是一堆衣物。
火小邪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火小邪和水妖儿重回奉天,水妖儿去张四爷府上打探之后,他被水媚儿装鬼骗到小树林,然后碰见了被五花大绑的刘管家,逼问之下,刘管家说出浪的奔他们三个已死,刚才偷偷葬在树林里了。火小邪让刘管家带路去看,果然有挖坑后掩埋的痕迹,当时水妖儿、水媚儿悉数在场,水媚儿确认了刘管家的说法,使得火小邪坚信不疑,在“坟前”立誓以后要从新安葬浪的奔他们。
可是现在,没有尸骨!莫非刘管家骗了自己?莫非是水媚儿也骗了自己?莫非是……
烟虫察觉到火小邪古怪,赶过来一看,只见火小邪拎着个破麻袋发呆,坑中根本没有骨骸。烟虫眉头一皱,低声问道:“火小邪,怎么了?没有尸骨?是弄错地方了?”
火小邪喃喃道:“没有弄错,我可能被骗了,也许浪的奔、老关枪、瘪猴他们根本没死。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烟虫低声道:“你再想想,不急于一时。”
火小邪轻轻应了,又低头静思。
可就在此时,只听不远处的花娘子厉声低喝道:“什么人!出来!”
火小邪立即警惕起来,竖耳一听,果然听到林中黑暗处有沙沙沙的脚步声正在远去。花娘子也听到来人走了,正要追赶,只听烟虫低喝道:“不要去!”
火小邪、烟虫两人不敢大意,火速与花娘子会合,三人站好身位,严阵以待,细细聆听。
火小邪听力灵敏,隐隐地能够听到大约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奔出百十米开外,就突然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来人已经上天入地,就是他们停了下来。
火小邪低声道:“还在远处,没有离开!”
烟虫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好快的动作,绝对不是普通人。”
花娘子说道:“追还是不追?”
烟虫说道:“火小邪,依你看呢?怎么这里会来人?”
火小邪沉吟道:“我们进到这个树林,除非有人一直守候在此,绝不会被人盯梢,不然我一定早就发现了。我觉得可能是我刚才烧符,发出火光,才把人吸引过来了。这些人来路不明,我们不要追赶了!恐怕有埋伏!我们尽快撤离此处,再做打算。”
烟虫轻笑道:“有道理,只是我们的身份,对方一定知道了。呵呵,奉天的盗术好手,并没有被日本人抓绝嘛!”
火小邪看着黑暗之中,低声道:“烟虫大哥,我们撤。”
烟虫、花娘子都点了点头,三人缓缓移动脚步,向一侧走开。
可是黑暗中沙沙的脚步声再度响了起来,竟有尾随之意。
火小邪眉头一皱,又走了几步,仍然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一步一随。
火小邪停下脚步,低声道:“烟虫大哥,这些人盯上我们了,在跟着我们。”
烟虫、花娘子的听觉不如火小邪那么敏锐,倒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烟虫问道:“你听到了?”
火小邪答道:“是的,而且我判断他们是故意发出响声,让我们听到的。他们很可能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
烟虫哼了声,说道:“那是敌是友还说不好喽。”
火小邪心念一转,说道:“敌暗我明,既然已经如此了,我倒有兴趣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火小邪说着,猛然向前黑暗中脚步声传来的地方迈了几步。
就听到黑暗中沙沙声立即向后退去,似乎在保持着与火小邪的距离。
火小邪再向前,沙沙声就向后,而且脚步的声音渐大,在这片寂静的林中听得很是清楚。烟虫、花娘子也听得真切,烟虫不禁说道:“他们似乎想引我们去追。”
火小邪点了点头,说道:“烟虫大哥、花嫂子,此事因我而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我决定跟上去看看,你们先走吧。”
烟虫笑道:“这话又见外了,我们惹不起,大不了我喷烟出来,逃出奉天就是了。现在我们三个,不宜分散。”
火小邪见识过烟虫使烟的本事,算得上一门绝技,他这么一说,火小邪觉得有理,便点头答应,说道:“那大家小心,跟我来。”
火小邪再向前迈,脚步声就退,火小邪走得越快,脚步声也退得越快。
火小邪心念道:“好家伙!我看你们想干什么!”
于是,火小邪干脆放开腿脚,大步流星地带着烟虫、花娘子追了上去。火小邪并不是急追,而是匀速地追赶,不快不慢,这是避免一下子落入埋伏的最佳手段。
眼看着三人追入开阔地,夜色皎洁,前方五十步开外,便清楚地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正用倒退的方式行走,身法如同鬼魅一样,十分地流畅,始终保持着与火小邪他们的距离。
火小邪心头一紧,暗想道:“这好像是水家的身法!”
火小邪唰的一下急停下来,那两个黑影同样立即停下,两边人彼此遥相对望,并不说话。
只见那两个黑影伸出手,大幅度地对火小邪做了个“来”的手势,竟同时转过身子,扭头就跑。
火小邪暗笑一声,心想:“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让我们去看!”
火小邪不愿耽搁,紧随而去,一直奔上街道,才看到这两个黑色的人影蹲在不远处的房梁上,向火小邪三人做了个拜山扣加恭换礼的手势,随后一高一低地指了个方位,伸出四个指头比划一下,便从屋顶上跳下,不见踪影。
火小邪心头一惊,再不向前,站在原地不动。那个拜山扣、恭换礼的手势,是东北荣行里的一种表示尊敬和歉意的意思,大概是说他们绝无恶意,还请多多包涵。至于一高一低指了个方位,就摸不着头脑了。
烟虫凑过来低声问道:“是懂东北贼道规矩的人,手势打得熟练,不像是日本人,也不像要和我们作对。”烟虫瞅见火小邪微微发呆,问道,“火小邪,你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火小邪说道:“不是。他们指的那个方向……”
“怎么?”
“那个方向是奉天府张四爷的大宅!”
“张四爷……御风神捕……他那个宅子传说是奉天城的贼人禁地。”烟虫没有抽烟,只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习惯性地做了个抽烟的姿势。
“这两个人指的方向相同,却很明显手势上一高一低,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不明白!烟虫大哥,我们先到一旁来商量一下!”火小邪说道。
“不追了吗?”花娘子轻声问道。
“不追了,他们落地无声,而且不再出现,应该是对我们指示完成即可,不想让我们发现他们的身份。”火小邪心中有九成的把握,这两个指路的人是水家的高手,如果他们决心避过火小邪,以水家藏匿的本事,不要费心费力了。
三人都是大盗级别的人,话不用说透,就知道该怎么做,便一起转向巷角,蹲于阴暗处,再度商议。
烟虫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也不点燃,狠狠抽了两口,说道:“奉天的地界上,竟有这么厉害的家伙,刚才一路上我看他们的身手,只怕不在我之下。这是什么世道,奉天的荣行刚刚抓绝,邪魔妖怪就蹦出来了!难道又是五大世家的人?”
火小邪不便与烟虫解释这两个人可能是水家,便说道:“有可能是五大世家的,只有他们愿意做这样神神秘秘的事情。而且他们也一定认出我们不是普通的贼盗,故而先做试探,再引我们出来,然后指路让我们去看看。”
烟虫说道:“他们既然有这等身手,自己看不到吗?或者是他们口说无凭,想让我们去亲眼目睹?”
花娘子补充道:“是想我们帮他们做什么事情?那就太不懂规矩了!这样简单打个招呼,话都不说半句,谁会帮忙!”
火小邪沉吟片刻,说道:“那个方向,确实是张四爷的大宅方向。烟虫大哥、花嫂子,你们常在江湖上走动,他们的手势一高一低,是有什么讲究吗?”
烟虫说道:“这个手势因时而异,独行大盗彼此招呼,若用高低手指方位,多是指前方应该高走低看,不可平入。说得俗点,就是从屋顶行走,上房揭瓦,从上方下去,做个梁上君子。”
火小邪说道:“就是屋檐盗?”
烟虫抽一口无火的烟,说道:“屋檐盗是奉天荣行瞎起的名字,充斯文呢!东北老一辈的人都叫走高片、上梁,南方贼道又称起鹞子、挂灰、沫墙、跳小马。”
花娘子说道:“江浙一带叫踩高落,上海这几年叫拉响头,呵呵,真有趣,东南西北的说法都不一样。好在贼术里,彼此通告的手势差不多。”
火小邪说道:“这样啊!那就对了,他们伸手比划了个四,一定就是指张四爷!”
烟虫说道:“这个应该没错。是御风神捕张四爷回到奉天了吗?”
火小邪轻叹一声,说道:“张四爷死在大青山下了。”
烟虫微微一愣,说道:“张四死了?咳!他这人就是倔了点,自视太高,倒也不坏。”
火小邪说道:“张四爷是个为情所苦的人,死的时候说出了心里话,想一想让人有些难过。我以前和他结过梁子,他满天下地抓我,后来弄清楚了,就和解了。”
烟虫说道:“如果张四爷死了,那他的大宅里会是谁?”
火小邪说道:“不知道张四爷身边的周先生是否回来了,不过也不一定。”
烟虫狠狠抽了一口烟,说道:“那做四这个手势,可能就是一语双关了,即是指张四爷的宅子,又是说,那宅子是一个死地。”
火小邪一个激灵,说道:“奉天的贼会不会关在张四爷的宅子里?”
烟虫说道:“很有这个可能。”
火小邪沉声道:“看来今晚,我必须去看个究竟了!”
烟虫轻拍大腿,站了起来,伸了伸腿脚,说道:“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今晚就夜盗张四府,看看这个无贼敢入的奉天禁地里到底藏着什么吧!”
奉天城张四爷的大宅,又称风宝庄,“风”字乃是“封”字的谐音,意义为何自然不用多说。自从张四爷舍了奉天的家业,带着钩子兵、豹子犬追出奉天,这座风宝庄也显得日渐冷清,终日大门紧闭,少见有人出来。可是张四爷、周先生他们的迹象,在奉天并无几人得知,所以这几年来,仍然是奉天贼道里忌讳颇深的场所,轻易不敢有人来打探消息。
相传张四爷的风宝庄,有地下秘道与张作霖的住所、奉天政府大楼、警察局、拘押所等重要场所相连,可这只是传说,谁也说不清道不明。
此时月上三竿,满城寂静,风宝庄四周早已是黑鸦鸦的一片,仅在街道上孤零零地亮着几盏路灯,光亮所不及之处,反而更加黑暗。而风宝庄高耸的围墙内,却从前院到后院,均透出大片明亮的灯光,莫非硕大的宅子里,无人睡眠、通宵有事?
大街上的阴暗之处,三道人影贴着墙角一晃而过,眨眼的工夫,又如同灵猫一样,跃上了一间高屋的房顶。三个人并做一团,毫发不动,半蹲在屋顶上,隔着高墙打量着风宝庄里面的动静。
这三人正是火小邪、烟虫、花娘子,他们已经绕着风宝庄转了一圈。
火小邪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看样子能亮灯的地方都亮了灯呢!”
烟虫叼着未点着的烟卷,说道:“这是欲盖弥彰!我们来对了,里面肯定有蹊跷。呵呵,在王家堡威风凛凛的御风神捕,现在也沦落到要靠点灯防盗了。”
花娘子说道:“这宅子里血腥味很重,我感觉很不好。”
火小邪问道:“花嫂子,你能闻到血腥味吗?”
花娘子说道:“我闻不到,但我是女子,而且从小学的是阴媚之术,对生杀之地都有种不安的感觉。”
火小邪暗想,花娘子的这个本事倒有些像土家田问,都是能察觉到一些五感之外的情况。
烟虫调笑道:“骚娘们,你怕不怕?要不回酒店在被窝里脱光了等我。”
花娘子轻呸了一声,说道:“讨厌鬼,臭男人。我好怕啊,我怕死了。”
火小邪见怪不怪,继续观望。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风宝庄正对着他们的院内,有一颗歪脖树探出了墙头。而这颗歪脖树,正是火小邪几年前混入张四爷家,去佛堂偷糕点时,进院的那棵。火小邪从此树进院两次,一次是自己一个人,一次是带着黑三鞭,所以从这个位置进去,他较为清楚院内建筑的布局。
火小邪看清楚四下无人,便打了个走的手势,带着烟虫、花娘子从屋顶下来,来到墙根下。火小邪抬头一看,一丈多高的墙头,那棵树露出院外的枝丫,正在头顶。
火小邪微微一笑,向烟虫、花娘子伸出了大拇指,身子向墙上一帖,脚下发力,唰的一下就攀上了一米多高。火小邪几年前都能爬上去,现在更不在话下,而且他现在已能做到只凭二根手指,就能悬吊、提升身体,所以电光火石一般,整个人好似被绳索拖拽,“直升”到墙头。
烟虫感叹一声:“好俊的爬墙功夫!”
火小邪上了墙头,立即伏下了身子,借着树枝的掩护,向院内看去。虽说院子里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点着灯,却不见人走动,只听到房屋拐角处,隐隐有人骂骂咧咧地低声抱怨。
“妈的个巴子的,如果张四爷还在,小鬼子怎么会这么折腾我们。”
“是啊,这都多少天了,整晚整晚地点着灯,当不要钱啊。”
“真他妈的操蛋!现在奉天到底是日本小鬼子的还是张少帅的!”
“算了算了,抽一根去吧。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混就混吧。”
两人低声咒骂着,走得远了。
火小邪哑然失笑,单论防卫,远不及以前进院偷糕点的时候。
火小邪向下招了招手,示意烟虫上来。
烟虫不甘示弱,也唰唰唰爬上了墙头,只比火小邪慢了半分。
烟虫向火小邪点头示意,飞快地打量了一番院内情况,手中在腰间一探,解下了一根皮带,垂下墙头。花娘子跳起将皮带抓住,手腕一晃便绕紧了手臂,烟虫顺势一提,花娘子未费吹灰之力,便上了墙头。
火小邪一看烟虫、花娘子配合得如此娴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已明白这对雌雄大盗早就心意相通,不禁心里赞了声好,颇为他们两人高兴。
有那棵歪脖树帮助,三个大盗无声无息便上了院内的屋顶,躲在了房檐的阴暗处。
花娘子眉头紧皱,说道:“这宅子里的阴气全来自那边!”说着微微一指。
火小邪顺着花娘子手势一看,说道:“是这宅子的后院。”
烟虫说道:“早就听说张四爷家的后院最邪门,我看我们不用费工夫到处看了,直接进后院。”
火小邪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这里是中院,却看不到有什么守卫。烟虫大哥,便依你的,但我对这种大宅里怎么前进不熟练,还请你费心带带路。”
烟虫轻笑一声,说道:“我对西洋的建筑最熟,这里用不上我,你花嫂子在江南的时候,专门偷地主老财的大院子,她可比我熟得多。”
花娘子轻笑道:“臭男人记得我的好处了?”
烟虫挤了挤眼睛说道:“你没啥好处我也看不上你啊,你知道我不喜欢逞能。”
花娘子掩嘴轻笑,也不推辞,招了招手,说道:“这种院子对我来说,小菜一碟,跟我来吧。”
花娘子娇躯一扭,顺着屋檐飞速而行,修长的身子跃在空中,曲线玲珑,很是曼妙。
花娘子的确在行,江南一带商贾巨富甚多,许多大地主的宅邸方圆数亩,各类房屋千余,比起张四爷的风宝庄,有过之而无不及。花娘子在杭州时,又有红粉女飞贼之称,专门在这种大宅院里居高穿行,委实是如履平地一般。花娘子一夜之内能连盗七八所大宅,从未被人碰到分毫,甚至无人见过她的身手、面貌,足见她上高、走梁的本事。
花娘子并不是身手比烟虫、火小邪要好,而是她对大宅院的屋顶结构、房间连接、风水布局了如指掌,偷得精熟以后,只需一瞥,就能判断出前方屋脊有什么路可以走,怎么才能又快又不惊动别人,身随意动,轻松畅快。
做贼的人不是仅靠身手,经验其实更为重要。所谓盗术,就是要将身手活学活用在实战之中,积累经验,绝不能纸上谈兵。好比习武,若想成为武林高手,实战必不可少,否则纵然你精通天下武学招式,仍有可能在实战中被流氓用菜刀砍死。
盗贼中厉害如五行世家,也不是固步自封之辈,比如火家招弟子,黑石火令绝不是你身手好就能给你,而是首先考虑偷盗经验丰富、盗性深厚之人,不然四川胖好味、南京窑子钩、北平赵顺财几人甚至火小邪也不会来到火门三关!有丰富经验做底子,火家再大幅度提高相应的身手,这才真正称得上盗术精进。
火小邪的盗性自然不用说,各路大盗都交口称赞过,他现在缺的唯独就是经验。毕竟火小邪从小只是小偷小摸,混迹于街头巷尾、小店小铺、走贩游商、浅宅低院之间,虽说有盗破五行地宫的经验,开了眼界,但俗世里的大场面应付起来,仍然有些吃力,束手束脚。单论身手,火小邪已经强于烟虫、花娘子,若只比爬墙这一件事,火小邪足可以纵横江湖,没多少人能胜得过他,可要用整个偷盗过程比试,火小邪在经验上,还是与烟虫、花娘子差距较大。
要是火小邪保持三年前的脾气,好勇斗狠,事事不愿服输,他绝对不会说出请烟虫带路的话。而火小邪经历良多,看遍了五行高手,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性格已经潜移默化地沉稳下来,绝不狂傲,并且深刻地懂得了什么是进退取舍、量力而为、甘为人后。
火小邪能在刚刚二十出头,拥有一身本事的时候,做到这些,便已注定他的未来,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大盗。可世事难料,火小邪仍旧面临着诸多未知考验,命运又会把他引向何处呢?
花娘子领路,从高处向风宝庄后院赶去,一路上有惊无险。别看风宝庄前院、中院看着灯火通明,岗哨遍地,实际值守的人一个个无精打采、睡意浓浓,听到异响时不过哼哼两句,问声谁,若就此没有动静了,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等到了后院墙边,三人才停了下来。
花娘子看着后院围墙,颇为惊讶地说道:“这就是后院了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包着铁皮的围墙呢!”
原来三人眼前,是一个院中院,院墙高出半截不说,最奇怪的是围墙上包裹着一层厚厚的铁皮,平滑异常,不见一道抓手的缝隙。墙头上更是密密匝匝布着带刺的铁丝,嘶啦嘶啦的微响。火小邪他们所在之处,位置不高,仅能看到后院内只泛出数团灯光,远不及前院后院明亮,显得阴森森的。
烟虫低念道:“这龟儿子的地方,还布着电网?”
花娘子也说道:“怎么这一面连扇门都看不到?真是蹊跷了!”
烟虫、花娘子都看向了火小邪,火小邪无奈地低声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后院,居然是这个样子。”
烟虫嘿嘿一笑,说道:“防盗防得真够严实的,看得我心痒,一直偷俄国毛子的东西,这次也尝尝小日本鬼子的。”
说话间,就听远处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传来,三人赶忙安静下来,静静观察。
只见有一队人,全是男性,在一个穿大褂的男人带领下,向后院的院墙走来。他们的打扮,都是张四爷府上武师的着装,或抱或挑着十多个锅盆,无精打采地跟着领头人来到院墙下。
领头的那个长袍男人敲了敲墙壁上的铁皮,大声地说道:“各位大爷!给你们送夜宵来了!请开开门!我是刘管家!”
铁皮墙上咔的打开了一个圆孔,似乎有人在里面看了看,应了一声,咔的一下便又关上了这个圆孔。
刘管家略退一步,又听嘎嘎嘎作响,墙根地面一沉,显出一条斜向下的通道,里面有人叽里呱啦地吆喝一番,示意刘管家他们进来。
刘管家一挥手,那些武师拿着饭盆,鱼贯而入,很快便又退了出来。
刘管家走在最后,不住地点头哈腰,说道:“您们吃好喝好,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们走了,我们走了。”
也没有人回刘管家的话,咔咔咔咔,地面再次合拢。
有武师低骂道:“操他们祖宗的,当我们是用人使唤呢!占着我们的后院,玩我们的防盗机关,真想毒死这帮狗日的。”
刘管家骂道:“你说什么呢!小声点,当日本人听不懂呢?快回去快回去,把后院借给日本人,这可是张四爷点头同意了的。”
有武师继续嘟囔:“若不是张四爷丢了镜子伤心,不想进后院,怎么会随便借给他们用!刘管家你倒是做个主,折腾我们日夜点着灯在外面巡视就算了,你看看后院都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让我们进去!”
刘管家急道:“快走快走!都不准废话了!张大帅死了以后,现在的奉天就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得罪不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