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小伙计一直蹲在院子角落里,终于看到火小邪的房间灯光熄灭,两人方才如释重负,猫着腰离去。
两人一路来到侧院,掌柜的推开房门进去,也不点灯,轻唤道:“老婆子,睡着了吗?”
有中年女子的声音说道:“哪里睡得着?客人招呼完了,没事了吧。”
掌柜的走至一张床榻旁,坐了下来,给床上的妇女掖了掖被子,十分兴奋地说道:“老婆子,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妇女惊慌道:“你们给客人下药了?”
掌柜的忙掩住妇女的嘴:“小声点!让人听见!”
妇女低声道:“那位道长的话,你们真的信啊!小五,小五!”
小伙计上前:“哎,舅妈。”
妇女埋怨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别让你舅舅乱来,我这个腿疾,是我前辈子造孽,治不好的,怎么能为了道长的玩笑话,去害别人。”
小伙计说道:“舅妈,舅舅也是为你好,怎么着也试试,万一,万一道长会有神通,知道我们帮他做了事,来治好你的腿,再带我们去青云客栈呢?”
妇女哀叹道:“我们一生都是老实本分人,哪敢信这些啊。”
掌柜的反倒宽慰,说道:“老婆子,别想了,已经这么做了,总不能去告诉客人,我们做了什么吧。这个客人挺好的一个人,出手大方,为人豪爽,这种好人,菩萨会保佑他的。安心安心,睡吧睡吧。”
妇女这才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勉强睡去。
掌柜的站起身来,招呼道:“小五,去前厅收拾收拾,我们也早睡了。”
小伙计应了,两人刚刚走出门,就听到马蹄声大作,七八骑快马,从院外狂奔而过。
掌柜的和小伙计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齐声叫道:“山匪!”
“哐”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人踹开,二条大汉把住院门,几匹高头大马,鱼贯而入。马上坐着的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类,面目狰狞,服装怪异,背着大刀长枪。
领头一个穿着大风衣的独眼龙跳下马来,其他人随他下马,提枪的提枪,拿刀的拿刀,齐齐向客栈内冲来。
掌柜的和小伙计急奔而来,一见这些人的样貌,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下跪在店内,一声声地磕头,哀叫道:“山大王山大王!饶了小的,饶了小的!”
独眼龙一脚将掌柜的踹倒,骂道:“拿水拿吃的来!妈的!”
独眼龙身旁一个黑脸大汉,抡起鞭子,将掌柜的和小伙计抽得满地乱爬,一边骂道:“快点!快点!慢了就宰了你们!”
掌柜的和小伙计哪里敢反抗,屁滚尿流地逃开一边。
五个山匪围坐一桌,另外两个山匪则开始在前厅里乱砸乱翻。
独眼龙骂道:“去后厨盯着!别让人跑了!”
两个山匪听令,提着刀就去后厨找人,立即听到掌柜的、小伙计被打得乱叫。
独眼龙气呼呼的,重重地一拍桌子,骂道:“小鬼子从昨晚就开始闹腾!妈的个巴子的!小鬼子这次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把老子弄的这么狼狈!”
黑脸大汉说道:“大哥!我一路在想,鬼子这次也许不是针对我们的,一定是万年镇要塞里,出大事了!”
独眼龙性子暴躁,继续骂道:“放你妈的屁!万年镇要塞,一个装甲师也打不进去,能闹鸡巴个闹!鬼子这次就是想抓老子!”
黑脸大汉忙道:“大哥英明!一定是怕我们做大!”
独眼龙骂道:“水呢!拿水来!渴死老子了!”
一个山匪赶忙递上水袋。
独眼龙咕咚咚喝了几口,丢开一边,又吼道:“酒!老子要喝酒!”
黑脸大汉说道:“大哥,走的匆忙,没带酒!”
独眼龙一巴掌抽在黑脸大汉脸上,骂道:“去给老子找酒来!”
黑脸大汉被抽了个五指山,眼中杀意一起,马上隐去,赶忙站起来,指挥道:“你,你,和我去找酒!”
黑脸大汉带着人离去,独眼龙又歇斯底里地冲另一个骂道:“肉!老子要吃肉!”
剩下的山匪也赶忙连声应了,向后厨跑去。
又听到掌柜的和小伙计被打得惨叫不止,不过多时,一个山匪抱着一盆山鸡炖蘑菇,跑了出来,摆在独眼龙面前,兴奋道:“大哥!找到这个,还是温的!”
独眼龙伸出手,抓起盆里的鸡头,塞进大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喝了声痛快,又大手直抓,如同野人似的,连筷子也不用。端菜来的山匪,只好站在一旁直吞口水。
独眼龙口能吞象,眨眼便把一盆子菜吃完,一把将盆子丢到一边砸烂,骂道:“还有没有!老子要吃肉!喝酒!”
一个山匪拎着掌柜的出来,将他推倒在独眼龙脚下,说道:“大哥!他说没有什么吃的了!没有肉!也没有酒!”
独眼龙掏出一支短枪,顶住掌柜的脑门,狰狞道:“吴老板?你敢说没有?”
掌柜的全身哆嗦:“山大王,前几日您的部下来过,把最后一点吃的喝的全拿走了,小的家里确实没有能伺候大王的东西了啊。”
独眼龙冷笑道:“没有?你的小鸡炖蘑菇是给谁做的?你没有存粮了,大晚上的亮着灯,做着菜,干吗使的?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掌柜的颤颤巍巍从衣袋里摸出今晚火小邪给他的钱,哭道:“大王,我全家就剩这点钱了,您收下吧,求您饶小的一命吧。”
钱被山匪一把抢去,独眼龙仍然用枪顶着掌柜的,凑过脸去,怪笑道:“我记得一个月前,我来找你玩,你就说你只是全部家当了,怎么今天又有了啊?你生意这么好啊,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一个月能赚一百多块?你是觉得我好骗是吧!今个,你死定了!”
掌柜的磕头如捣蒜,哭道:“大王饶命,这钱是今天刚赚到的……”说着觉得说错了,正要住口,已经被独眼龙一把拎起来。
独眼龙冷笑道:“谁这么阔气!”
掌柜的只好道:“今天,今天来的客人……”
“哈哈哈,好肥的羊!人在哪?”
“走,走了。”
“你娘的!”独眼龙立即扣动扳机,嘭的一枪,从掌柜的脸边擦过,将他一只耳朵打得稀烂。
掌柜的惨号一声,捂住耳朵,疼得在地上打滚。
独眼龙吹了吹枪管,对身旁两个山匪叫道:“猪毛,大黄,去后院客房搜!见到人一枪打死!”
两个山匪立即跑去。
此时黑脸大汉和两个山匪,架着一个中年妇女,走上前来,将妇女放倒在地。
原本在后厨看着小伙计的两个山匪,听了枪响,也拖着小伙计,从后厨赶出来。
小伙计一见这种状况,心里明白,脚下一软,吓得瘫倒在地。
这个中年妇女正是掌柜的妻子,她见掌柜的在地上疼得打滚,一边叫着一边向掌柜的爬过来。
独眼龙上前一步,将妇女踩住,叫道:“你这个娘们,还活着呢?”
掌柜的听了妻子叫唤,忘了疼痛,跪在地上求道:“大王,她是个瘫子,求您放了她。”
独眼龙狞笑道:“放?可以放!你把家里所有存粮,钱,还有那个给你钱的肥羊在哪里告诉我,我可以考虑饶了你婆娘。”
“真的没有啊。”掌柜的惨叫道。
“嘭”的一枪,独眼龙一枪打中妇女的左肩,妇女尖叫一声,哭喊道:“作孽啊,作孽啊,都是我们作孽,该有这种报应啊!”
掌柜的慌了,跪行上前,抱住独眼龙的靴子,哭道:“别杀我老婆!大王,客人住在甲一房,我全部的家当,都在我老婆的床铺下面,求您别杀她,别杀她。”
独眼龙抓起掌柜的的头发,说道:“真话?”
“真话!就在床铺下面!所有的!所有的!”
“好得很!”独眼龙哼道,手中枪一抬,正打中妇女的后脑上,只是一枪,妇女连叫也没能叫出一声,立即毙命。
黑脸大汉忙叫一声:“大哥不可!”可是已经晚了。
掌柜的哇一声惨叫,将妇女抱住,号啕大哭。
独眼龙将枪口一转,指向黑脸大汉,狰狞道:“又想玩你的那套假仁假义了?”
黑脸大汉叫道:“大哥!可她是个手无寸铁的妇女!”
独眼龙怪笑道:“可我就是杀了她!你不服?那你杀了你大哥我?哈哈哈!”
黑脸大汉紧紧皱眉,闭口不语,扭过头去。
小伙计也惊了,爬上前来,跟着掌柜的哭道:“舅妈,舅妈!”
独眼龙走开几步,命令道:“黑麻子,你听到了,钱和吃的在这个婆娘的床铺下,带人去找!顺便把甲一房的肥羊抓了!”
黑脸大汉应了声是,带着两人快步离去。
独眼龙得意扬扬地坐下,看着眼前的惨剧,猖狂笑道:“一个瘫子,活着也碍事,吴老板,我帮你打死她,也让你得个轻松!哈哈哈!”
掌柜的狂号一声,从地上跳起,向独眼龙冲来,大叫道:“我和你拼了!”
独眼龙哼了声找死,又要举枪!
骤然间,只觉得一道黑光一卷,一把砍柴刀不偏不倚地飞来,直剁在独眼龙的手臂上,噗的一声,差点将胳膊砍断。
独眼龙这一枪落了空,就地一滚,想要逃命,却被扑上来的掌柜的牢牢抱住。
掌柜的已经疯了,一口咬在独眼龙的脸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仅剩的一个山匪搞不清眼前的突发状况,愣了一愣,才扑上来将掌柜的掐住,奋力拽起,丢开一边。掌柜的脑袋重重砸在椅子上,人事不省!
独眼龙连蹬带踹,把掌柜的踢开,他右手已经废了,左手持枪,狂叫道:“出来!”
只见阴暗中人影一闪,一个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嘴里叼着个烟嘴,一脸煞气,向独眼龙直冲而来。
独眼龙看到此人,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连连倒退,手中不自觉地开了一枪。
这男人正是火小邪!
火小邪头一偏,便避开了这颗子弹,依旧直冲上前,快如闪电!
独眼龙第二枪还没有放出,手中枪已经被火小邪一把拧住!
火小邪并不缴枪,而是大力一拧,独眼龙手指还在扳机上,生生被套住,嘎巴一下,手指断裂。火小邪仍不停手,抓住独眼龙的肩头,继续发力,咔吧吧,将独眼龙的左臂拧断。
独眼龙闷哼一声,跪倒在地!此人也算是彪悍,一跪地后就大叫道:“你是谁?你敢动老子!”
火小邪怒火腾腾:“不杀你我就不是火小邪!”
剩下的那个山匪,见火小邪如此神勇,松了掌柜的,拔腿就跑!小伙计本跪在他舅妈尸身旁哭啼,此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跳将起来,一把将山匪抱住,两人滚倒在地,厮打起来。小伙计怒吼连连,居然不在下风,乱拳乱砸,将这个比他高大一头的山匪脸上砸开了花,昏死在地。
火小邪本想施救,没想到小伙计居然打赢了,心中宽慰,一脚将独眼龙踹翻在地,踩住他的脑袋,狠狠道:“小爷我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火小邪还没有下手,就听到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只见黑脸大汉带着四个山匪,举着枪冲了出来。
独眼龙听出黑脸大汉等人的脚步,大叫道:“黑麻子,杀了他!”
火小邪和黑脸大汉冷冷对视,脚上加力,踩得独眼龙说不出话。
火小邪对黑脸大汉冷哼道:“想死就开枪!”
黑脸大汉和火小邪对视几眼,却突然冲身边人叫道:“放下枪!”众山匪听了,莫名其妙,犹犹豫豫把枪放下。
黑脸大汉也把短枪放下,喝道:“这位兄弟!请听我说句!”
火小邪哼道:“想让我饶了我脚下的孙子,绝无可能,别废话了!”
黑脸大汉答道:“兄弟!佩服!此人罪无可恕,我虽是他的下属,却也早想杀了他!”
火小邪倒是吃惊,骂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
黑脸大汉说道:“我跟此人称兄道弟,为虎作伥,确实该死!兄弟你今天若想杀我,我绝不反抗,这条命,任你取去!”说着,把手中枪向火小邪丢过来。
火小邪一把接过,脸上浮现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哼道:“刚才你不忍杀人,我看到了!好!那么,我脚下的这条狗命,你来解决!我杀他,还脏了我的脚!”
火小邪把脚松开,退开几步,就听独眼龙翻过身子,狂骂道:“黑麻子,我就知道你是个祸水!当初就不该收留你!”
黑脸大汉一脸冰冷,向独眼龙走来,说道:“当初你说带我打鬼子,杀鬼子,可是,我们杀了几个鬼子,反而是害死了不少平民百姓,一听到鬼子来了,只知道抱头鼠窜!我受够了,今日我们恩断义绝!”
独眼龙骂道:“好得很!你杀了我,你也不得好死!哈哈哈,为了保命,你居然杀你大哥!黑麻子,你怕什么,你们五个人,还打不过一个人!”
黑脸大汉走到独眼龙身边,抓着他的领口,将他从地上揪起来,骂道:“就算我要动手,也轮不到你支使!”
“黑麻子!”独眼龙还要开骂,就觉得心头一凉,一把尖刀已经直透心窝。
独眼龙翻了个白眼,身子抖了抖,一命呜呼。
黑脸大汉手一松,独眼龙烂泥一样躺倒在地,再也不能嚣张了。
火小邪看着黑脸大汉手刃一人,虽说痛快,还是心中狂跳,暗想道:“不知道我忘了的十一年里,杀过人没有!”
黑脸大汉杀了独眼龙,单膝跪下,向火小邪一拜,说道:“这位大哥,我叫马三多,全村人死在鬼子刀下,今生誓杀鬼子!大哥若不嫌弃,我们几个愿意跟随你左右,只要大哥振臂一呼,白头寨百十条好汉,愿听大哥号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马三多如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剩下的山匪见状,慌忙上前,呼啦啦跪了一地。
火小邪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沉重起来,但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浪荡的表情,说道:“马三多?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会杀鬼子?我没准会帮着鬼子呢?”
这位叫马三多的黑脸大汉斩钉截铁地说道:“马三多确信大哥与小鬼子势不两立!”
“哦?你说说看!”
“因为大哥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东北大盗之首,烟虫李彦卓!你除了长相与他不同,穿着打扮,神态气质,说话口气,嘴里叼着烟,几乎与他一样!我差点以为你就是他!”
“烟虫李彦卓,大盗吗?”火小邪低声念着,一股悲伤之气袭来,心里如乱刀刮搅一样疼痛。
马三多说道:“是!烟虫李彦卓,东北境内的绿林好汉,谁不知道他和小鬼子不共戴天!他一年前来到我们山寨,镇伏我等,让我等帮忙收集小鬼子万年镇要塞的情报!并叮嘱我们不忘国耻,养精蓄锐,静待时日,与小鬼子决一死战!”
“万年镇?”火小邪立即想到胳膊上刻下的文字,沉声道,“万年镇在哪里?”
“离此地有近二百里!原本只是一个古镇!后来改名叫万年镇,是小鬼子的要塞,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已经修建了有五六年了!”
“哦!知道了……”火小邪收了攻击的势头,嘿嘿一笑,无所谓地说道,“那个叫烟虫的,什么李什么卓,我不认识,他是他,我是我。你别弄错了!”
马三多还想说话,火小邪已经快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掌柜的扶起,掐住他的人中,低声唤道:“掌柜的!掌柜的!”
马三多赶忙凑了过来,火小邪眉头一竖,骂道:“你们这帮孙子!看你们干的好事!”
马三多羞愧道:“大哥……我们有罪。”
火小邪怒哼了一声,一边掐着掌柜的人中,一边拍打掌柜的面颊。小伙计见事态缓解,哭哭啼啼地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掌柜的身边,不住叫道:“舅舅,舅舅!”
掌柜的总算哎呀一声,醒了过来,身子本想挣扎,让火小邪按住,火小邪说道:“是我!掌柜的,你安全了。”
掌柜的看清了是火小邪,精神崩溃一样地失声哭道:“报应啊,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火小邪明显能感觉到掌柜的命垂一线,不禁叫道:“掌柜的,你振作!”
掌柜的一把抓住火小邪的胳膊,惨呼道:“客官,大爷,你不该救我,让我死了吧!”
“掌柜的,莫说丧气话!”
“大爷,我是个有罪的人,我给你下了药,你不知道。我为求自己的安乐,就害人,就害你,终究是要遭报应的!这都是报应!”
“掌柜的!我知道你给我下了药,不妨事!喂,你振作!振作一点!”
掌柜的呜呜哭道:“大爷,你都知道了,却还要救我,让我有什么脸面活着,大爷,我知道我不行了,求您在我死后,把我妻子和我埋在一起吧,我舍不得她,我离不开她,她死了,她死了,求你,求你,我外甥,让他,让他活着……”
火小邪感觉掌柜的在怀中身子一硬,好像有魂灵从体内脱出,感受异常明显,火小邪大声叫道:“掌柜的!掌柜的!”
可这个可怜的中年人,命该如此,说了最后一番忏悔的话语后,魂归天外。
火小邪感受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怀中慢慢冰凉,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这样生离死别的一幕,自己曾经经历过,虽然想不起来,悲痛的感情却受此激发,压抑不住。
火小邪将掌柜的缓缓放下,站起身来,小伙计猜也猜到,大叫几声,趴在掌柜的尸体上痛哭不止。
火小邪默默退开几步,沉默不语。
马三多低声道:“大哥……”
火小邪不知是怒还是悲伤的嘿嘿怪笑几声,骂道:“大哥?谁是你们大哥?”
马三多堪称一条硬汉,听火小邪如此说,拔出尖刀,一言不发就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火小邪一把抓住了马三多的手腕,冷然道:“算了!”说着一使劲,将马三多的手臂拉开。
马三多叫道:“大哥你让我死了吧!只求你饶过我的小兄弟们,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他们都是孤苦的人,入山为寇,为非作歹,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火小邪瞪着马三多,突然嘿嘿一笑,还是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说道:“活着吧!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死了!”
马三多默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火小邪松了马三多的手腕,走开几步说道:“你们不是想认我当大哥吗?”
马三多精神一振,大叫道:“是!求大哥带领我们!”
火小邪说道:“带领你们,不可能,但你们如果诚心诚意想认我当大哥,必须答应我几件事。”
“大哥请讲!”
“第一,将掌柜的和他妻子找个好地方安葬;第二,带着这个小伙计走,让他有个依靠,不被人欺负;第三,你们的白头寨,改名叫火家寨,养精蓄锐,扩大队伍,只能抢小鬼子和为富不仁的恶人,不能欺负平民百姓,五年之内,你马三多必须带出一支人马,随时听我的调遣!你要是做不到,我就算日后见到你们,也要把你们杀个精光!”
马三多一愣,喝道:“大哥,你要去哪里?”
“怎么?做不到?”
“大哥,我们做得到!只是大哥要去哪里,我们几个愿意誓死追随!”
“哈哈!”火小邪摇了摇手指头,“我要做的事情,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马三多,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火小邪大喝道:“你们听到没有!”
马三多和其他山匪为之一震,齐声道:“是,大哥!”
火小邪嘿嘿一笑,声音一低,对马三多说道:“马三多,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火小邪,这个名字,你们不能对外人说起。记住了吗?”
马三多抱拳道:“是!”
火小邪哼哼两声,说道:“本来想睡上一觉,全让你们搅合了!算了,我要走了,你,马三多,把你的马给我一匹。”
马三多忙道:“大哥请!”
火小邪应了声,仰头就走,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返身回到小伙计面前,将一卷钱大半塞给了小伙计,说道:“小兄弟,留点钱安生,好好活着!”
小伙计哭得满脸花,木讷地应道:“是,是是,是是是。”
火小邪拍了拍小伙计的肩膀,跟着马三多向门外走去。
马三多牵了一匹马来,请火小邪骑上。
火小邪这才想到自己好像不会骑马,但也没有犹豫,一踩马镫,翻身上马。等骑到马背上,火小邪才觉得自己骑马不错,好像自己天生就会骑马一样,很是熟悉。
火小邪并不觉得奇怪,一拉缰绳,叫道:“马三多,记住我说的话,五年之内,我会回来找你!你如果哪一条没有办好,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马三多心悦诚服道:“大哥放心!马三多若做不到,天打五雷轰!”
火小邪哼了声:“好!信你!”说着拉转马头,喝了声驾,双腿一夹,一骑绝尘而去。
马三多呆立在原地,看着火小邪驾马跑的不见了踪影,方才感慨道:“英雄啊!”
有一个山匪跑上来问道:“黑大哥……”
马三多怒道:“什么黑大哥,叫我马二哥!真正的大哥是他!”说着,指向火小邪离去的方向,一脸怅然若失……
火小邪接着夜色一路狂奔不止,翻山越岭,一直骑到天色蒙蒙亮,方才停了下来。
火小邪骑在马上,在半山腰间,看着一轮红日露出个尖尖角,朝霞漫天,山河一片大好,美轮美奂,不禁看得痴了。
火小邪清楚地知道,虽说自己的记忆仍然是小时候的景象,其间足足丢了十一年的记忆,以至于自己行为举止、思想判断、口吻语气,不知不觉早已超出记忆中的年岁,已然有些不像自己了。尽管如此,火小邪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分外真实,丝毫不觉得别扭。
火小邪看着一轮红日,心头念道:“五行合纵,破万年镇,破罗刹阵,切记!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但这就是我从今往后的目标吧!或者说,这就是我这辈子的使命!我火小邪,苍天做证,必不辱使命!”
火小邪心头念了一番,心里痛快异常,冲着日头大笑三声,满脸桀骜不驯、放荡不羁的神情,将烟嘴紧紧咬住,深深吸了一口,好像有无穷动力涌起,身边亦有无数人对他翘首企盼一般,斗志昂扬,神清气爽!
火小邪拉紧了缰绳,最后回头瞟了一眼远在百里之外的重重大山,嬉笑道:“万年镇,等我回来!”说罢,将烟嘴拧了拧,纵马继续向奉天方向疾奔而去。
在火小邪离去的另一个方向,百里之外,水王流川所在的镇子里,那件毫不起眼的破败客栈中,此时又是另一番光景。
水信子、水媚儿换了一身打扮,跪在屋内正中,垂头不语。
水王流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轻抚眉间,也是一言不发。水王流川身边那位叫水华子的人,在窗口边垂手而立,同样表情清冷,看不出喜怒哀乐。
这种沉默僵持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水信子才终于打破僵局,低声道:“水王大人,走失火小邪,是我之过,请您重重责罚。”
水王流川缓缓放下手,平静地说道:“水信子,你罕有这样的失手啊,你进水家三十余载,我记得你上一次失手,还是在三十年前。”
水信子低声道:“我过于自信,没想到火小邪受了我的催眠术,还能够中途醒来,三十年前,我催眠术不精,故而失手,三十年后,竟还是栽在催眠术上。”
水王流川淡淡一笑,说道:“水信子,你还记得水妖儿小时候吗?”
水信子微微一怔,答道:“记得。”
水王流川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悠悠然说道:“水妖儿和水媚儿很小的时候,一直是你在照看她们。有一次我问你,如果她们不说话也不动作,你认得哪个是水妖儿,哪个是水媚儿吗?你回答说,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反而认不出来,但她们单独一个人,我能认出哪个是水妖儿。我又问你,为什么?你告诉我说,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当年整个水家,除了我以外,也就只有你能这样准确无误地认出她们。”
水信子眼神闪烁,低头不语。
水王流川继续说道:“水信子,你喜欢孩子,多少年了,你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是你最大的缺点,也是你最大的优点。至少,你比我活的真实,你就是你,你不是别人。”
水信子低声道:“水王大人,我只是想给水妖儿一个机会,她……”
水王流川呵呵呵冷笑不止,打断了水信子的话,瞟着水信子,说道:“机会?水信子,你开始糊涂了,之前你比我还清楚,水妖儿是一个不应该有机会的女子,她杀死过她自己,也让她有了继承水家的资格!机会对她来说,就是一种灾难。”
水信子低语道:“是,水王大人……”
水王流川缓步走向水媚儿,问道:“水媚儿,你听了我刚才说的话,生气吗?”
水媚儿答道:“我高兴。”
水王流川说道:“所以,你只能当水妖儿的替身,你取代不了她。”
水媚儿说道:“我不相信,我也会杀死我自己的,我能够做到。”
水王流川哈哈一笑,说道:“妒忌是一种快乐,很好,水媚儿,我的好女儿,我希望你永远快乐。”
水媚儿将眼睛一闭,干脆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呼吸加快了几分。
水王流川伸出手,说道:“水媚儿,火小邪身上的东西,给我。”
水媚儿微微一愣,说道:“什么东西?”
水王流川轻轻哦了一声,笑了起来:“没有吗?”
水媚儿说道:“火小邪身上除了伤痕就是伤痕,别无他物,所有的衣裳裤脚,也没有任何东西。”
水王流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说道:“怪我没有告诉你。”又看向水信子,“怪我也没有告诉你。”
水信子愕然道:“火家信物火煞珠?不是都在郑则道手中吗?”
水王流川说道:“郑则道,他只有一颗。”
“啊!”水信子惊讶道,“属下确实马虎了!”
水王流川笑道:“不妨事!珠子还在火小邪那里,倒让火家更有趣了,不是吗?水华子!”
一只静立在一旁的水华子站出一步,低声念道:“一、二、三、四……”
水华子刚刚数到四,水信子脸色大变,人猛然呆滞住,扑通一下,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水媚儿一看,立即叫道:“父亲大人!我错了!请不要!”
“五、六、七……”水华子话音不停。
水华子数到七的时候,水媚儿也表情骤然僵化,扑通一下瘫倒在地,人事不知。
水王流川看了眼,哼了声:“总不能没有惩罚吧。”
千里之外,山西边界的一座隐藏在山腰下的小宅院里,一个冷艳的女子,正站在窗口,看着日头缓缓升起。就听吱的一声轻叫,这女子一抬眼,正看到一只小黄雀向她疾飞而来。
她伸出手要迎,那只黄雀却停不住,笔直地掠入窗内,一头砸在地面上,扑腾两下,竟然死了。
这女子赶忙上前,拾起小黄雀,从黄雀腿上解下一个纸筒,展了开来……
这女子越看,表情越是瞬息万变。
有男子的声音低低唤道:“水妖儿,刚才什么声音?”
这位冷艳的女子,正是水王流川之女水妖儿!
水妖儿并不答话,慢慢将纸条折起,与死去的黄雀一起,放入贴身衣袋里。
那男子的声音从里屋再度传来,颇为关切:“水妖儿,你没事吧。”
水妖儿看向窗外,左右并无人迹,转身冷哼一声,冲里屋骂道:“郑则道,你好好躺着!是什么声音,你管得着吗?”
“哦好,是,是的,我是担心……”
“闭嘴!若崩开了脸上的伤口,就让你的脸烂穿!”
“是,好的,娘子。”
水妖儿骂完,才向里屋走去。
郑则道全身赤裸,头发精光,身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药膏,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张石床上。他听到水妖儿过来,微微转动双眼,充满期待地向水妖儿看来。
水妖儿还是一脸寒霜,并不与郑则道对视。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从郑则道床头一角,不声不响地站起一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向着水妖儿双手合十,恭敬一拜。
水妖儿微微点头,回了个礼,说道:“苦灯和尚,辛苦你了。”
苦灯和尚客气道:“水妖儿大人才是辛苦了,火家众盗,不敢言谢。”
水妖儿不再说话,走向郑则道床边,查看了一下他周身的伤势。郑则道手指轻动,想拉住水妖儿的手,水妖儿却身子一侧,避开了郑则道,郑则道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一声。
水妖儿并不理他,走向床边一张小桌,桌面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瓷盘,里面漂浮着一张人皮面孔,眉眼口鼻俱全。水妖儿看了看,从桌上的小药箱中取出,取出一个玻璃瓶,向瓷盘中滴了几滴药水。
水妖儿转身对苦灯和尚说道:“苦灯和尚,郑则道需要再躺上二日,等身上药膏干燥以后,方可取出这张假脸,敷在他的面孔上,定型一日。再往后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做。”
苦灯和尚拜道:“小僧记得。只是水妖儿大人,你是要出远门吗?”
水妖儿不置可否,只是说道:“你记得怎么做就好。”说罢,转身就向外走去。
郑则道低呼道:“水妖儿,娘子,你要去哪里?你不在我身边,比我所受的伤痛,更加难过。娘子,我知道我以后的面貌,丑陋无比,我并不求你能爱我,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水妖儿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看着郑则道,说道:“不要说话!我该回来的时候,必然会回来。”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水妖儿出了房间,一阵风似的穿厅过户,来到院外,门外山林里顿时呼呼啦啦,站出上百号人马,一边穿黑衣,一边穿灰衣系红腰带,这两批人见到水妖儿出来,全部抱拳恭迎。
这两派人乃是水家、火家盗众!
火家这边急匆匆上前来一人,眉目清秀,长的俏皮,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焦躁不安地问道:“水妖儿大姐,我们家火传使如何了?”
水妖儿问道:“你是火家什么人?”
这男子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火家光火堂右旗使光守宝,以前的诨名叫闹小宝。今天刚赶到,刚赶到。”
水妖儿倒是乐了:“闹小宝啊!许多年没见到你了,呵呵呵,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不会长成大人呢。”
闹小宝尴尬道:“水妖儿大姐别开我的玩笑了。”
水妖儿笑道:“你们的火传使性命无恙,只需再等三五天,就可以复原。”
闹小宝哦了一声,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水妖儿脸色又一遍,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骂道:“日本忍军围剿火家祭坛的时候,你们这些火家人都在哪里?出了大事,才一个一个匆匆忙忙赶来!火王严烈死了,你们是不是很开心啊?我看你们这些人,守护火传使是假,关心火王信物的下落才是真!耀火堂堂主苦灯和尚在里面守着郑则道,你们大可放心。”
闹小宝被水妖儿一通骂,哑口无言,只是嘀咕着退下:“谢水妖儿大姐,谢谢。”
水妖儿冷哼一声,又向前走。
从水家人群中快步走出一个人来,拦住水妖儿,一副龟公的表情,色眯眯地说道:“水妖儿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
水妖儿眉头一皱,见此人相貌,骂道:“窑子勾章建,你不好好待在南京,来这里作甚!”
章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水王大人前段日子,刚把我调到山西当筏长,我带着人赶来守护。水妖儿大人,您贵人多忘事。”
水妖儿骂道:“滚开!”
章建一副为难的表情:“可是水王大人叮嘱我……”
“滚!”水妖儿一脸煞气。
“是,是是,我滚,我滚,水妖儿大人,您可别去太远。”章建一副孙子样,退开一边。
水妖儿喝道:“牵马来!”
章建连忙挥手安排:“快去快去备马!”
水妖儿伸手止住:“借火家的马!”
章建犹豫一番,还是照做,驱人去火家那边,牵了一匹马来。
水妖儿翻身上马,一甩缰绳,疾驰而去。
章建看着水妖儿离去的方向,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少奶奶真难伺候。”说着转过身,冲着闹小宝的方向叫道:“闹小宝,十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吧!哈哈,难得一见,我们去喝一杯吧?”
闹小宝根本不喜欢章建这个油头滑脑的人,冷嘲热讽道:“我可不喝酒,您自己留着喝吧。”
章建挤眉弄眼道:“咱们毕竟一同去过火门三关的嘛!叙叙旧也好嘛!”
闹小宝哼哼道:“免了!您老人家自己玩去。”
“切!”章建骂了句,摇摇晃晃地走回到水家队伍里。
窸窸窣窣脚步声响,两边人都退入树林里,上百人的队伍,眨眼的工夫,尽数消失无踪。
火小邪快马加鞭,片刻不停,向着奉天方向赶去。
而此时在水王流川、水华子等水家人所在的镇子里,又是另外一番热闹的景象!出镇的路口上,上百个“二鬼子”和“皇协军”荷枪实弹,正把数个商队堵住,不准通过。
这些商队中,有不少是日本人带队,他们见莫名其妙封了路,全都上来理论,大吵大叫。可这些二鬼子、皇协军无论怎么说就是不让,他们也不敢得罪日本人,只是一个劲地解释:“稍等稍等,得罪得罪。”
这样吵吵闹闹了一番,就见道路一头,灰尘滚滚,一辆银亮的轿车飞速驶来,嘎的一声,停在路口。车门打开,里面走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西装,系着金色的领带,头顶上则是金边白色礼帽,这身打扮,显得极为贵气!只不过两人的形象不好,一个身材巨大,还是个光头,眼如铜铃,满脸络腮胡子,脑袋恨不得有平常人的两倍大;另一个人又瘦又矮,獐头鼠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精瘦如同麻秆儿,像一根木棍似的杵在大个子身旁。
二鬼子、皇协军们一见这两人来了,如同见了救星,几个小头目纷纷上前,眼冒精光,纷纷说道:“两位大爷,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可帮你们堵了路了,这些商家运输的,可都是皇军的物资,你们再不来,我们真要得罪人了。不容易啊,这趟活真是不容易啊!”
大个子的巨汉如同没有听见,拨开人群,急不可耐地向商队中走去,一路大叫:“大师傅!大师傅喂!我们来找你了,你听到没有啊!”
小个子一听大个子这么叫嚷,马上急了,怒骂道:“叫你个大西瓜!闭嘴!闭嘴!”
大个子根本不听,还是不断地高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