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伦敦的第五天,辛霓的监禁就被解除了。她从名仑飙升的股价和突如其来的利好消息中猜到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打电话问任何人其中的细节。她不需要知道现在的祁遇川有多让她骄傲,因为哪怕他最一文不名的时候,他也有办法让她崇拜。
圣诞假还在持续,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辛霓拎着行李回到宿舍,却只停留了几分钟,就回到租赁的别墅里。人去楼空的宿舍楼阴森得吓人,别墅里总还有阳光和绿地。
伦敦有很多种好,辛霓最喜欢它的一点就是夏天不热、冬天不冷,城市里到处都有打发时光的好去处。只可惜,伦敦再好,却离祁遇川所在的地方九千公里。以前她总是冷眼看那些被异地恋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情侣,如今她受到了报应。她总能在梦里见到他,有他的梦总是色彩瑰丽,然而醒来后却会更失落,只能抱着枕头,想象此刻正抱着他的胳膊。
祁遇川经常打电话给她,他们之间有了个小默契,每当辛霓发I miss you给他,他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每当辛霓发I love you给他,他则会回一个Me too。别有一番甜蜜,但总有些隔靴搔痒。
圣诞节即将结束的某个清晨,辛霓刚睡醒不久就接到祁遇川的电话,她一瞬就换算出祁遇川那边应该是凌晨两点。这时候打电话给她,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她抱着电话骤然就惊坐起来,那边却传来祁遇川略带些疲倦的低沉声音:“醒了吗,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
接下来,就像一首诗里写的那样,她跑下门,打开楼梯,穿上水,喝完衣服,颠三倒四地冲出房门。别墅离LSE一公里,她用四分钟就跑完全程,然后一眼看见街对面拱门下的他。
他面前的街道上川流不息,他的身边人来人往,他站在热闹的旋涡里,如同黎明前最明亮的一抹灰色。他也一眼就看到穿着拖鞋,气喘吁吁的她。没有冲过去拥抱,他们只是隔着人群,望着对方笑。
最后,他们十指交缠,相携回到别墅。见到祁遇川,别墅里的女管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辛霓从她手里接过做好的早点:“埃尔罗伊,你现在开始放假了。”
女管家闭上嘴巴,心领神会地解下围裙,向他们告辞。
房门刚一关上,祁遇川一俯身就吻在她唇上,他的吻又急又重,几乎将她的嘴唇咬破。辛霓完全招架不住,懵懵然一步步往后退去。他始终那样缠着她,她退一步,他便逼近一步,直到彻底将她按压在门上,无路可退。
辛霓喘了口气,从两人身体缝隙里举起那只小小的榉木托盘:“三明治,薯条,吃吗?”
“我来不是要吃这些的。”祁遇川接过那个托盘,随意地丢在玄关的柜子上,愈加热情激荡地吻她。
辛霓的呼吸渐渐加速,追逐着他的嘴唇去回应,直至彼此气喘不及,面红耳赤。他半拖半抱,将绵软无力的她带到沙发里。很快,她身上的衣服就被一件件丢去地上,他迅速而直接地攻陷了她。蜜糖色与纯白色纠结难解,剧烈的起伏中,他们翻翻覆覆地索要对方的温暖。
中午,祁遇川醒来,看见桌上摆着切好的火腿、面包,和一对形状诡异的心形牛排,而辛霓穿着一件大睡衣正在流理台那里榨橙汁。
感觉到祁遇川的视线,辛霓回过头对他嫣然一笑。她捧着果汁回到桌前,给他斟了一杯,然后拿餐刀切下一块牛排,叉着递到他嘴边:“我煎的。”
祁遇川咬下牛排:“有点老,煎的时候不要翻太多次。”
“我以后会注意。”辛霓抿了口橙汁,深深望着他,“吃完后陪我出门。”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行,你陪着我就好。”
用过午餐,辛霓将一把车钥匙丢给他。别墅车库里停着一辆几乎全新的白色宾利,祁遇川便开它带辛霓出了门。接下来几天,他们漫无目的地、无拘无束地旅行。他们买了很多唱片,摇滚的、爵士的、古典的,当背景音乐不停播放。在车上时,他们无话不说,回忆年少或者讨论电台里的新闻。有时候停下来去露天咖啡馆买杯超大号的latte,一起分享;有时候他们停在一个小酒吧门口,点一份烤牛肉,坐在一群人中间一起看场橄榄球赛;有时候他们把车停在一条充满尘土、砾石、黄沙的空旷道路上,一起喝啤酒看地图决定接下来的方向;有时候他们会把车停在黄昏的山谷,携手爬去山顶,并肩看一场落日;有时候他们会把车停在茂密的大树林里,在透射过树缝的千万条明亮光柱下接吻……
三天后,他们回到伦敦,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别墅,而是趁着傍晚去了泰晤士河边。他们弃了车,步行穿越威斯敏斯特大桥,大桥两岸的名胜古迹不断: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国会大厦、大本钟,他们一边缓步丈量,一边聊着那些建筑的故事。
桥上到处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卖艺者,苏格兰风笛、吉卜赛铃鼓、日本三味线,各国的乐器都能看见踪影。辛霓每路过一个艺人,就会停下脚步听上一会儿,无论对方演绎得怎么样,她都会伸手向祁遇川要来小额钞票放下。行到一半时,辛霓看见一个亚洲面孔在吹奏萨克斯,奏的正是几乎所有华人都耳熟能详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转过头,对祁遇川嘟起小嘴,祁遇川意会地伸出手,接过她吐出来的话梅核。
“祁遇川,唱歌给我听。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祁遇川肃容斜了她一眼:“不好。”
“为什么不好?”辛霓双手拉着他的胳膊不停晃着,露出撒娇的表情。
祁遇川坦诚道:“会丢人。”
“不管,再难听,我也要听你唱。”辛霓踮起脚,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加强撒娇的力度。
祁遇川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我小学时,有一首歌开始流行起来。每到课余,同学们议论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歌。我的班主任是个老古董,听到太多次议论后,他好奇地问,总听你们说那首歌好听,谁来唱给我听听吧?当时,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推荐了我去唱。我没想到自己这样受欢迎,便有些骄傲地当着班主任的面把这首歌唱了一遍。”
“结果呢?”
“他听完后,很严肃地问我身后笑得东倒西歪的同学,你们真的觉得这首歌好听吗?”
辛霓“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唱过歌。”
辛霓用了好一会儿才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祁遇川,看过爱情电影和爱情小说吗?最常见的桥段就是一个灰姑娘被一个‘王子’爱上,然后这个王子带她坐豪车,买贵重的礼物给她,带她去上流社会交际,用物质让灰姑娘目眩神迷,从此爱他爱得不得了。但是这种模式,你在我这里完全行不通,你大概不可能用任何物质的东西来让我觉得满足了。所以……”
祁遇川听懂了她的意思,无奈地嘘了口气,拿出一张大钞递给那个萨克斯手:“把刚才那首曲子再吹一次。”
接下来,在所有路过者满脸“OMG”的震撼表情中,祁遇川把那首歌完完整整地唱了一遍。
辛霓用手机录下整个过程,但因为她的手抖得过于厉害,视频里的祁遇川变得横七竖八。加之临近天黑,光线太暗,大大影响了视频的效果,以至于后来她在婚礼上播放这段视频时,大家都不肯相信那是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祁遇川。
唱完那首歌,祁遇川从地上牵起笑得发软的辛霓,黑面神一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大概满足于他肯为她在全世界面前丢脸,那一整晚,辛霓心情好得几乎飞上了天。而为了洗脱白天的尴尬,祁遇川不得不在回到别墅后,在电脑前装了一整晚高冷精英。
第二天,伦敦下起了大雨,这让准备去海德公园的辛霓得了“雨天忧郁症”,坏情绪汩汩地从心底里冒出来。同时,因为她“老朋友”的突然到访,本来还兴致高涨的祁遇川,也罹患上了“雨天忧郁症”。
他们不得不在沙发上看电影打发时间,她抱着薯片,他抱着她。电影是祁遇川挑的《肖申克的救赎》,很经典的影片。小腹处隐隐的生理痛让辛霓实在打不起精神,便懒懒枕在祁遇川腿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当她看到男主角入狱后遭遇的不幸和不公,不禁蹙起眉感慨:“真是难以相信,现实中的监狱也会这样黑暗、丑陋吗?”
祁遇川像是完全进入了电影的情境,斑斓的光线下,他的眼珠冰冷如琉璃:“现实生活中的监狱,只会更黑暗更丑陋。”
辛霓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翻转过身子,敏感地望着他。
“你知道世界上最好的学校是什么吗?”
辛霓没有回答。
“是监狱。”
“为什么?”
“因为那是狼和魔鬼的天下,你会从那里学到很多刻骨铭心的东西,比如怎么改造环境,怎么变成一个强者。”祁遇川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与她对视。
辛霓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我不想看这个了。”
“你想看什么?”
辛霓抿着唇,想了会儿说:“什么都不要看,陪我去逛考文特花园。”
考文特花园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没去之前,祁遇川以为那里真的是一座花园,到了才发现它其实只是一座非常喧嚣的市场。市场分为三部分,一部分主营古董、艺术品,一部分主营零食、鲜花和创意居家的东西,另一部分则销售服装和生活用品。市场里热闹非凡,世界各国的面孔摩肩接踵。他们手牵手一道道逛过去,辛霓不时拿起一只银盘子、一个相框、一个老打火机,但看过后,她又都将东西一一放回原位。逛到美食区时,辛霓终于有了斩获,来自一家手工甜品店自制的巧克力软糖。她笑盈盈地打开一粒,递到祁遇川嘴边。
“我不吃甜食。”
“这种软糖我经常吃,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想起你。”
祁遇川不明所以地看了眼那颗黑乎乎的、岩石一样的糖果:“为什么?”
辛霓眯起眼睛,笑吟吟地说:“因为它和你很像,看起来很黑,吃起来很甜,心又软软的。”
祁遇川被她这个类比逗笑:“跟你在一起,总觉得世界和人都变得简单。”
“化大为小地看,世界本来就很简单。祁先生,欢迎你来到一个简单的世界。”辛霓一边说,一边拉着他往隔壁的花店走。
那是一家专营各种玫瑰的店,区别于常见的玫瑰,那里的玫瑰花朵大而厚实,花型优雅得像艺术。
“真美,都是稀有品种的玫瑰,好多我只在《玫瑰圣经》上看过。”
“玫瑰也有《圣经》?”
“有的。历史记载,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很喜欢玫瑰花,为了排遣拿破仑出征后的寂寞,她在城堡里种了两百多种玫瑰,并且请著名画家雷杜德画了一本《玫瑰圣经》。史书上还有个很感人的记载,英法海战期间,每当为约瑟芬运送玫瑰的船只经过时,法国就会主动停战,便于约瑟芬皇后能第一时间收到玫瑰。”
“拿破仑还干过这么儿戏的事?”
“怎么叫儿戏呢?”辛霓语气里带了点嗔怪,“这才是极致的爱。”
“好吧,那你觉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也是极致的爱吗?”
“当然也是!”
祁遇川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原来你理解的爱,是男人为女人不惜一切地犯傻。”
辛霓环视着玫瑰,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嗯,勉强也可以这样理解。”
辛霓松开他的手,走到店主身边询问每一种玫瑰的名字。格鲁斯亚琛、帕特奥斯汀、坦尼克、方德波尔格……连祁遇川自己都很难相信,他竟会花那么久的时间,陪一个人去弄清楚每种玫瑰的名字是什么。
临离开前,他写了个便签并五十英镑递给店主,然后切下几枝辛霓看得最久的玫瑰。两人穿过人群,走出市场,祁遇川顿下脚步,从花束里抽出一枝玫瑰递给辛霓。辛霓接过花,含笑凝望着他。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问:“这枝玫瑰叫什么来着?”
“这枝叫I love you。”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爱她,辛霓猝不及防地愣住,有些苍白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绯红。
祁遇川将第二枝玫瑰递到她手上:“这支叫あいしてる。”
继而是第三枝:“这枝叫Je t’aime。”
他说日语时,音色纯净,宛如日剧里纯净的少年;说法语时,音色深沉,又像西片里深情的绅士,这让辛霓生出种错觉,仿佛不同时期的祁遇川在这一刻交替登场,对她说着“我爱你”。
辛霓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迟迟未递给她的第四枝,轻声问:“那这一枝呢?”
“这枝叫嫁给我。”
辛霓与祁遇川的婚期定在当年6月17,辛霓二十二岁生日当天。日子是辛霓定的,乍然听到那个日期,祁遇川有片刻失神,似有一霎犹豫,但最终还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头。
婚礼前夕,拿到普通学位的辛霓放弃了继续进修,早早回国准备婚礼。拿到荣誉学位的青蕙考虑了一晚上,放弃申请master,和她一起回了镜海。返程的飞机上,辛霓替青蕙惋惜:“为什么要放弃唾手可得的进TOP5的机会呢?”
“你和高衍都回国了,我一个人留在英国有什么意思?”青蕙望着舷窗外的云层,轻言细语道。
辛霓忍不住嗔怪:“我代表高衍表示,我们在的时候,你也没有特别依赖我们。”
飞机穿越云层,一片强光映入青蕙眼底,她眼睛微微一眯:“那不一样。再说,比起读书,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更重要的事呢?”
“嫁人啊。你马上就要嫁作人妇了,我也不想太晚才有归宿。”
辛霓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我还以为高衍要等到三十岁。”
回到镜海后,辛霓只在家里倒了一天时差,就拽着青蕙陪她去看婚纱。婚纱是她亲自在英国淘的一件古董,20世纪的作品,经典的蓬裙,象牙白的伯爵夫人缎面配五米长的布鲁塞尔花边披纱,典雅高贵。只是领口的设计需要改动,她便提前寄回镜海。辛庆雄看过后,嫌婚纱不够华丽,又提议在头纱上点缀万粒珍珠。辛霓对此没有异议,随他处置。
改婚纱的是一家只为VIP客户提供定制服务的成衣店,为了改这件婚纱,店里三十位师傅一起上阵,用了半月手工,才加急修改出来。
辛霓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穿上那条闪烁万千珠辉的婚纱,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呆。
“好美!”连青蕙都忍不住惊叹。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康先生,有客户在上面试衣服,我们现在不方便接待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