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洪水的关系,胡某一家子获得了一小笔赔偿,这是胡某和他弟弟坚持读书的唯一来源。
至于平常的生活开销,同样幸亏了这一次的滔天巨浪。
洪水消退之后,破损的大堤需要立即加固。但因为道路敝塞,交通不便,所有的泥沙都需要人力的背运。已经有了长足经验的胡某,和他渐渐长大了的弟弟,眯着眼睛微笑着,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其中,成为搬运大军当中的一员。
那些曾经像落叶一样,散落一地的零钱,陈俊不知道,这些都是胡某一箩筐一箩筐,用瘦小肩膀挑出来的血汗。
虽然背沙这样的做法,对于预防洪水来说,起不了什么关键的作用,顶多算是杯水车薪。但是对于胡某来说,这些可以救下他的命。
陈俊红着眼睛,低头吼了一声,草,便不再说话。
许浮生将大单车靠在一堵颓坯的围墙上面,自己蹲在地面抽着闷烟,眼眶发红,一头整齐的头发被抓的稀烂。
许浮生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
在这个大千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也有人在经历你想象不到的痛苦。在大苦大难的面前,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胡某已经很苦了,但是没想到那个周扒皮,还要剥削他。日他妈 逼的,良心都被狗吃了!”,老章吐出一口烟圈,抬头看着天际的浮云,骂骂捏捏。
“怎么回事?”,陈俊将燃尽的烟蒂一脚踩灭,转身看向一旁的老章,眼神里面闪动着骇人的光泽。
“周扒皮主要管理运沙的事务,说好的五块钱一袋。他看胡某兄弟两个好欺负,每个人扣一半的工资。我去找过周扒皮,但是没用,我也没用,唉……”,老章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哭还是在笑。
“日他妈 逼,找那个王八蛋去!吃了多少,全部都得给老子吐出来!”,陈俊这个人身上有匪气,许浮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握着拳头的少年,气势彪炳。许浮生蹲在地上,掐灭了烟头,站起身,一脸的笑意。
…………
“你们怎么来了?”,胡某看着自己面前,这一伙匪气冲天的少年,摇了摇头,一脸的疑惑下面,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尴尬和自卑。
每一位表面倔强如石的顽固少年,内心当中必定是柔软如云的。
在胡某的内心深处,他有着自己的坚持,忌惮着别人的怜悯,更害怕自己那些狼狈不堪的真实,暴露在自己这些同学面前。
在勉强而自卑的坚持道路上面,胡某举步维艰。
“这是你弟弟?”,许浮生看着一脸怯意,习惯性缩在胡某身后的瘦小少年,朝着胡某开口问道。
胡某点了点头,有些宠溺的揉了揉自己弟弟的脑袋。
看得出,这一对扶持前行的兄弟,关系紧密,分割不断。
“别废话,跟我走!”,匪气十足的陈俊,似乎所有的耐心都在方才的谈话当中,被消耗的一干二净,背着身体,说道。
“他怎么来了?”,胡某看着一旁的陈俊,低声朝着曾健询问道。陈俊方才的脸上有些尴尬,他是看在眼底的。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跟着这个土匪走就是,反正不是坏事。”,许浮生呵呵一笑,绕道胡某的身后,伸手颠了颠那一箩筐的沙土,一脸的苦笑。
依照许浮生手底下的判断,这一框泥沙至少有五十斤,不知道胡某这样瘦弱的身体,是怎样日复一日,挑起这样的重担的。
“不去,我们这框沙子,得马上要送到大堤上面去了。迟到的话,是要扣工资的,本来就不高……”,胡某的弟弟怯生生的躲在身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至不见。
“去他妈的逼,别磨磨蹭蹭,赶快跟老子走!”,陈俊不愧是校园里面大名鼎鼎的流氓,一身彪炳的气焰,顿时就将胡某弟弟的声音压下去了,捂着眼睛不再说话。
曾健笑了笑,转身朝着胡某说道:“别介意,这家伙就是这个德性。跟他走吧,反正耽误不了多长的时间。”。
贱人曾这货浓眉大眼,对于女生和小孩的杀伤力十足,怯怯生生的胡某弟弟,竟然也能壮着胆子点了点头。
“这么重,你不觉得累吗?”,许浮生要胡某卸下肩膀上面的重担,胡某固执的摇了摇头,就连身边的弟弟,也是一模一样的德性。
“习惯了,就不觉得重了。”,胡某笑着摆了摆手,肩膀似乎想挺直证明给许浮生看,耸动了几下,最后只能颓然放弃。
习惯就好,可是真的习惯得了吗?
许浮生走在后面,轻轻的伸出手,拖住盛满沙石的背篓,手臂吃力的有些发酸,但是不曾放下。
“这也太重了,先放一放吧,压得肩膀酸。”,许浮生开口小声劝道,总觉得有些东西,就算给人一辈子的时间,也终究适应不了。
胡某丝毫不以为意,拍了拍自己的右胸,一副洒脱欢快的样子,说道:“浮生,你别担心我。最惨不过要饭,不死总会出头。你别看我现在是这样,其实不算太惨,我这些都是为了以后的出头做准备呢!”。
许浮生愕然,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有些人明知道自己,已经卑微到了尘土里面,却依旧倔强着,想要在尘土当中开出花来。
最后,许浮生沉默了一会儿,只能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胡某,人的心脏,一般都长在左边……”。
胡某笑了笑,耸了耸肩膀,没说话。
…………
周扒皮住在村委会的房子里面,白瓷砖贴墙的两层小楼,周遭环绕着移植过来的大树,在整个贫瘠的小村子里面独自形成一道风景线,显得十分的突兀。
“这个王八蛋倒是懂得享受!”,曾健骂骂捏捏,口里面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县城里面拨下来的钱,一大部分都用来建造这个村委会了。”,老章咬牙切齿的解释道,看样子心里面对这个周扒皮的火气不小。
“就没人管管吗?”,许浮生皱着眉头,开口问道。
在这样穷苦困顿的小村子里面,还一门心思的搜刮贪污,在许浮生的眼睛里面,就同丧尽天良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这个地方太偏僻了,电话线都没有一根,怎么告?就算告了,也没有人会管,嫌麻烦。这个地方,拳头比道理管用。”,老章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写照在黄土大地上面,比比皆是,没办法。
“拳头比道理管用,正合我意!”,陈俊搓了搓自己的手掌,一脸的戾气。
许浮生上辈子对于陈俊的印象十分深刻,同样是混迹在黑暗面的两人,许浮生和陈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许浮生正在玩尖刀的时候,陈俊随身就能够带着从黑市里面弄出来的手枪。
至于陈俊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的,许浮生不知道。在这一行混迹的,消失不见踪影是常有的事情,每一次睁开眼睛能看见太阳,都是无比幸运的事情。“我看,还是算了吧。”,来到这里,胡某自然知道这一群人想干什么了,伸手拉了拉许浮生的衣角,小声说道。
“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跟我进去,锤爆他们的球!”,陈俊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活脱脱的一个大响马形象。
“说谁不是男人?”,不管在岁月的历练下面怎样早熟,心里面的那些青春的躁动,总是泯灭不了的。
“是男人,就跟我一起进去!”,陈俊吼了一声,不屑的盯着胡某。
胡某不是没有找过周扒皮,只是因为被里面的保安扎扎实实饱揍过两顿之后,便老实了下来。
此刻心里面的怨气,再一次被激发起来之后,胡某也甩下自己肩膀上面的担子,指着陈俊吼道:“去就去,怕个鸟啊!”。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一名留着小辫子的男人走了出来,对着台阶下面的一群少年吼道:“吵什么吵,小心老子揍死你们你们几个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