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前辈问到玉珏的时候，方然有意无意隐藏了上古遗民部族的事，这全部是出于谨慎的考虑。
但是此刻并肩作战一场，彼此已经建立起来了足够的信任，所以方然也没有再隐瞒。
“……”
“……嗯，就是这样。后来我和烈公主各自驾驶天舟，从龙殁之地把那些遗民全部带到了荒辰定居。他们还算适应的不错，现在作为战部住在山麓上，吃喝不愁，操练的非常开心。”
方然尽量捡重点的说，把龙殁之地里面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反叛者虽然被下了神魂血誓，不过我也不会以此驱谴他们做十恶不赦的事。呃……要不，我把这血誓撤销了？”
从叙述过程中羽前辈的表情变化上，方然已经确定，他从龙殁之地里带出来的那些人，似乎……不，的确就是羽前辈那位“旧友”的部族——
阖族出征，跨越广阔灵海，跨越漫长的距离，来到荒凉而危险的渊默星辰，拼上全族人的性命，为的就是将那具玄魔拦在十八连星域最外侧的战场上，不让它危害到他们身后的同族。
不知道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也不知道牺牲了多少族人，最终在他们与龙母所率龙族的共同努力下，将玄魔镇入了地底。
而他们自己死伤更是惨重，所有有战斗力的青壮，几乎尽数折损。
残存的那些老幼病残，埋葬了尚且能找到尸身的族人之后，也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定居下来，继续艰苦传承了上万年。
方然只觉得无比唏嘘，而那些叛乱的族人们的行径，在他们祖辈的牺牲之下，比起来，也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原谅了。
羽前辈头微微抬起，望着灵海深处，目光一瞬间深邃的如同无尽夜空，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方然能感觉的出来，这尊大强者所肩负着的某种重担，也似乎放下来了一些，那种颓丧的气质也随之消散了一点。
“传承未灭，好，好，好。”羽前辈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接着道，“犯了错就要赎罪。若是放在上古，背叛族人这样的罪，是要被直接斩首的。神魂血誓，是他们赎罪的机会，留着吧。”
而另一个让方然觉得心中无比震动的是，羽前辈，真的是从上古一路走来之人！
难怪这一路上，他的表现都充满了一种疏离感，仿佛与此世格格不入。
现在方然确认了，除了脚下被镇压的地魔，可能李长天和自己的争吵乃至矛盾，在羽前辈眼中，都如同小屁孩互相甩泥巴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若真是从上古走来，那羽前辈的修为境界，又似乎根本不能支撑起这么漫长的岁月。
修道者寿长，却也不是无穷无尽。随着时光流逝，再强大的修道者也都难免出现天人五衰之征，道韵流逝，乃至彻底羽化。
境界不同，寿数不等。但六步甚至七步，也就是数千载最多万载的年岁可活。龙殁之地的战役，则是发生在更久远之前了。
难道……
方然想起来，血魔对于羽前辈所下过的一个定论——残废。
莫非是因为他也是身受重伤，所以境界才产生了巨大的跌落？根脚尚在，所以才能够一直维持到现在。
察觉到方然的疑惑，羽前辈轻轻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因为受了重伤，所以才自闭死关疗伤。只是这一闭关就没有了岁月，一直到百余年前才勉强恢复到了可以破关而出的地步。许多事情我也是依稀记得，但更多的已经都被遗忘了，感觉就像是神魂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不是那些事想不起来了，而是以往的记忆已经彻底消散。这百年来浑浑噩噩的时间更多一点，凭着本能游走在灵海当中，不过大多数时候到了本能指引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发现。”
他目光的方向落在了灵海的极深处，带着一丝怅惘。
“或许本能指引我去找的地方，都已经毁在了后来的征战当中了吧……”
一声叹息。
方然心情也沉了沉，他试探着问：“那……昔年的友人之后，前辈要不要去看一看？”
羽前辈的情绪还是非常的低落，甚至还带着一种迷茫，让他看一看昔年友人之后，说不定可以稍微让他好受一些。
“也好。”他点了点头，说道。
……
刀圣洞府在方然的控制之下悄然隐没，整片灵海又重新恢复了空空荡荡黑暗无比的模样。
洞府和自己产生了一种心神相连的共鸣，方然能够感觉到，这座洞府此刻也可以随他心意被召唤出来。
只不过和龙宫不同的是，龙宫可以只召唤出来一扇大门以供出入。大门这边是寻常现界，另一侧就是龙宫所在的秘境洞天。
只要有百丈方圆的一片空地来立起来大门，就足矣。
但是刀圣洞府没有经过龙宫那样的精心打造，还保持着极其粗犷的洞府的本质，若要召唤现身，就非得准备一片足够巨大的空间。
千里纵深，百里宽阔。
否则，巨大的洞府浮陆现世，凭借被刀圣刀意淬炼过两万年的近乎道材一般的山体，足够压垮洞府降临范围内的所有存在。
这要是在荒辰贸然召唤出来……别说荒辰谷了，周围千百里范围，全都得被碾成飞灰。
所以方然现在想要召唤刀圣洞府现世，非得上到高空乃至灵海当中不可。
不过隐匿起来了也好。
刀圣洞府内的刀意存量不多，暴露在外界，会加快消散的速度。
在方然彻底吞噬殆尽已经在他体内的魔气之前，他不打算过多地召唤出来这座洞府。
就当……休养生息吧。地魔聚集起来的魔气数量浩瀚如海，不是三年五载可以处理的完的。在这之前，洞府刀意的稳定性是最至关重要的事情。
巫翳还在洞府当中吸收水行莲，羽前辈也要随方然一起走一趟荒辰谷，他二人的天舟就全部放置在了洞府之内。
回程便是乘坐龙母真武舟离去。
在舟腹之内，羽前辈负手立在舷窗边，凝望着远处向后不断飞掠而去的灵海怒涛，神情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