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不言冲向山下的时候,林子里面就转出来一个人,素衣披发跣足,面貌清秀俊美,比女子还要夺目几分。正是被方然骗着穿了一身嫁,扮过一回新媳妇的天心禅子。
从荒辰借了人渡化了那百来人千情谷余孽之后,听到袁罡说方然传讯过来有人要来生事,他就在商会里面多住了一天,这不刚好赶上。
天心禅子看着温不言一路降山而下,走到羽亓羽前辈的身侧,落后半步站定,问道:“您真不帮忙?”
夜色里面,天心禅子双目之中金光浮动,隐约有宝轮在瞳孔当间不断旋转,宝轮正中的瞳仁竟是两个佛家真言,虽然是红尘皮囊,看起来却比山水之间供着的龛堂里的佛像更多了几分庄严。
羽前辈也不回头,问了一句:“四生苦轮?”
天心禅子一点也不奇怪对方能看破自己的修行,双掌合十道一句佛号:“是。”
佛门修行有卵生胎生湿生化生,四生便是一切有情众生,飞鸟虫鱼乃至浩淼人族皆落于此,又以芸芸众生有生皆苦,天心禅子这四生苦轮竟是要担度天下苦厄的大宏愿,就连羽前辈都没忍住叹了一句:“发这九天十地灭度愿,你就不怕成不了佛?”
天心禅子还是言简意赅:“九天十地无尽界,走一步度一界,干嘛非要成佛?”
羽前辈摇了摇头,回答天心禅子的第一个问题道:“白天的时候,影若烟来找过我,说想试试凭荒辰自己的力量,能不能挡得住这次来犯之敌。不到山穷水尽,让我不要出手。”
说这话的时候,温不言正好显化出来曜日圣焰,火光熊熊,将冲杀而至的影若烟整个包裹在内。山上的两人一人境界高的可怕,一人有四生苦轮加持,能看到那烈火当中影若烟是如何悍然冲杀。
天心禅子合十继续念佛号,羽前辈依旧是垂目静立,待到那一声骨节开裂的脆响传来的时候,羽前辈点了点头:“颇有昔年战士们的气势。”
天心禅子目光微异。他可是知道,这么一尊从上古走来的人物发出这样的感叹,那几乎是高到不得了的评价了。
他却不知道羽前辈眼前有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无论是部族之间的彼此攻杀还是后来一起抵抗域外邪魔,能打肯战不畏死的战士永远会获得最多尊敬。更何况影若烟以道初境界敢直面承意,这种勇气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
羽前辈抬起一只手,遥遥指向山下的温不言。天心禅子心中震颤,只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抬手,从身边人身上传出来的威势更要高过禅宗戒律堂首座。知道这是上古活下来的人物,可这气势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吧?
也就是这个当口,山下面唐迁迁一机关铳轰出巫翳的巫鬼,开始放肆撕扯着温不言的神魂。温不言蓦然间便感受到了一股子刺骨的深寒。
没有杀意没有战意,这道刺骨的深寒来的突兀,没有任何征兆,就如同是天要你死。而天道本来就是无情。
这姓羽的真就只是一个承意?
连这个想法都没有完整浮现出来,温不言的身体就先他一步做出了反应。从山上到山下早就超了百里,但是温不言的动作依旧显得太慢。
一尊承意怎么可能慢?那就只能是羽前辈这道攻击实在太快,快到温不言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半片躯干就直接被洞穿,一指粗细的空洞前后透亮,切口处光滑如镜,丁点血迹都没有流出来。
承意法躯,在这道攻击面前,连一点该有的坚固都没展现出来,脆弱的如同一张纸。
“啊!”
山下传来温不言一声狂吼。
他强行顶着巫鬼噬魂的剧痛,身形闪动没入周围屋舍之间。虽然不敢说就一定能够躲过羽亓的攻杀,但有这些屋舍挡着,想来总比在空地上来得强。
羽前辈一击之后并没有追击,视线在屋舍之间轻松移动,目光落处和温不言闪躲的路线分毫不差。自以为遮挡住身形就能躲得过追踪的温不言,身上如芒在背的感觉就一直没有消散过。
这比有攻击不断落下更让人绝望。
天心禅子看到羽前辈重新负手而立,问道:“您不打算下重手?”
以眼前人的能耐,以刚才那一击的速度,若是有心轰碎了温不言的大好头颅,那是绝无可能偏出去分毫。温不言现在还能辗转腾挪到处蹦跶,若不是羽前辈放他一马,还能是什么原因?
羽前辈轻声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一击纯粹是为了打断温不言驱动承天印的尝试,除此之外无论战局如何,羽前辈都会依照约定,不轻易出手。
只不过唐迁迁和巫翳二人的组合颇有些出人意料。唐家的机关铳配合上巫翳的巫鬼,两个小姑娘竟是撼动了一尊承意的神魂,这要是说出去不得惊掉一堆人的大牙?
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是迥异的两个小姑娘,身形倒是彼此仿佛,并排站在那里叽叽喳喳,好不养眼。
“巫翳巫翳,你把巫鬼借给我,是已经算到了会在这时候有用处?”
巫家从上古时候就精于卜算占天之术,问鬼神问天地,显然巫翳也是精于此道。不过此刻她却摇了摇头:“我可不像几位叔伯能算到这么准。”
算不到这么准,那便是算了个八九不离十,唐迁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摆弄着手里面比她还要高出一头的机关铳,问道:“那你能算出来温不言现在在哪吗?”
巫翳随手指了个方向,唐迁迁二话不说再次抬手。这回机关铳里面击发出来的就不是什么巫鬼了,从战部拿来的飞雷石裹了一层外壳,被以灵石驱动的机关弹射而出,在半空中拉出来一条尾焰,向着一片庭院就轰了出去。
这种攻击伤不到温不言,但是炸碎的土石纷纷扬扬,却足够让他一时间灰头土脸,怒火中烧——自己明明是来荒辰猎杀罪民的,为何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来?冒出来就不说了,为何他们表现的根本就不像是那些下贱坯子?这等修为这等手段这等配合,说是荒野里面的流寇?
呸!
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反应不过来对方早有防备,那温不言这么大的年岁那就真的是白活了。但关键是此行除了成师以外,就只有千情谷渊默总堂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迹。究竟是谁透露他的行踪的?
夜色沉滞,又有飞雷石落下,炸碎断壁残垣,扬起来土石。堂堂贵公子何时这么狼狈过?接连几轮轰击之后,野承意火尊者霍狄更是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让温不言越发狼狈了许多。这个老鬼简直将没脸没皮贯彻到了极致,越是迫近温不言,越是偶尔低低模仿一声犬吠——
你不是喊我做野狗?让野狗追着咬的滋味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