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指了指剑痴身后,接着说道:“斩你的人,在后面。”
剑痴猛然转身,自荒野之中,一袭黑袍缓步行来。明明日正当空,剑痴气机更是荡净层云,但那黑袍所至之处,有无尽黑夜笼罩。
庚午分殿暗天君,自庚午枢破关而出,迈步踏破天境,七步抱元,今日降临渊默,曜日无辉。
剑痴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竟然是你?!”
至暗无言,黑袍步步踏来,天地变色。剑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方然惊道:“他道韵受损也能破境……你是丹师,你的手笔?”
城墙之上,方然点了点头:“不错,是我。不止暗天君,光天君也是我帮忙治好的。成北涂迟迟不敢入的天境被暗天君抢先一步,这件事不日便会通传玄门上下。”他语带双关,“不该你取的,取不到,取到了也留不久。”
剑痴终于苦笑道:“看来,我今日不该来这里的。”
方然道:“说起来我和你没仇没冤,只是成北涂和暗天君有旧怨,我不幸被牵连其中,多无辜?就这么无辜,你还要绕着弯来抢我的东西,你何止是不该来?我只想和商会这一大家子人一起做做生意,顺便找一找我要找的东西。就这么点安宁日子你们都不想给,怎么,摆出来一副苦脸是想让我同情你?”
一袭黑袍当中,一个声音缥缈如从天外传来:“成北涂可还无恙?”
剑痴一愣,点了点头:“成北涂……还好。”
“还好就好。今日事毕,我会回一趟甲子分殿。”
回一趟甲子分殿?一尊天境抱元何等存在,在玄门之内,修为凌驾在此刻的暗天君之上的已然屈指可数。他去杀成北涂,便是甲子分殿阎罗出手都难以阻挡。
剑痴叹息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成北涂棋力通算全盘,可惜,棋子不会思考,大局也不会全然随他心所欲。”
暗天君嗤笑了一声道:“凭成北涂的棋力,也学人以天下为坪以众生为子?今日我终于能说,区区冲盈就想弈天下,简直蚍蜉撼树。先斩剑痴再斩成北涂,年轻时候我丢掉的,如今全部都要取回来。”
剑痴深呼吸三次,剑意再起:“老夫决计不会引颈待戮,即便暗天君你已抱元,我也想看看,手中的剑,能否在抱元大物身上留下来一些痕迹!”
暗天君挟无尽黑暗至,剑痴剑心前所未有的通明。和对战云兮方然全然不同,此刻已是搏命一战,剑意之中带破釜沉舟,这一剑真正摸到了抱元的境界。
暗天君一掌按出,遮天蔽日。一片浓重的黑暗将剑痴破天而起的剑意裹挟在内,剑痴嘴角渗出一缕鲜血。“这就是成北涂朝思暮想的那一道机缘之威?大道……真义?”
暗天君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剑痴的这句问话。
剑痴喃喃道:“不入地境,一世蝼蚁。但地境不入天境,和蝼蚁又能有多大差别?我以为我半步抱元,和你能有一战之力,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暗天君道:“剑修杀力冠绝,你刚才的一剑已是惊世。若你专精一道剑意,未必不能切开我的一世无光。可惜,杂而不纯,所以你终究只是剑痴,难成剑圣。”
剑痴身体之内有剑鸣响起,他一身剑意已经几乎失控,蠢蠢欲动欲破体而出。破境边缘被暗天君以力镇杀,定盘一剑煊赫碧落还未完全掌控,此刻的剑痴已近乎灯枯油尽。
此时他却只是转过头,看着远处傻傻站着的那个童子,他的笨徒弟。童子不跑,呆愣地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师父。自己的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剑痴,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个可敌天下而无对手的师父呢?那个……修为通天彻地的师父呢?
当初那伙山贼围住爹娘和自己坐的马车,一刀砍死了爹爹,娘不忍母女二人受辱,以一柄短剑先含泪刺入她胸膛再刎颈自尽。那时候她想,若是自己有通天彻地之能可以斩了那伙山贼该多好?
然后便真有一尊神仙从天而降,斩了所有的山贼。
明明已是生死边缘,她却看清楚了在天空中飞行斩遍满山匪贼的,是一颗圆润可爱的白子。
那尊神仙“咦”了一声,她的记忆就中断在这里。再醒过来的时候,面前只有并排躺着的爹娘冰冷的身躯,自己怎么没有死?是了,是神仙救了自己。
神仙说自己天生就合剑之一道呢,收了自己为徒,让自己叫他做师父。师父会带着自己去各种地方,有山有水,有时是星辰有时是浮陆。师父战一个又一个的剑修,把他们的剑意收在一方棋盘之上,刻成一颗又一颗的白子,她就在旁边安静看着。有人说师父是恶鬼,恶鬼又如何?恶鬼救了自己还教自己练剑。一颗颗白子摊开在棋盘上便让她觉得安心。
师父,你也要和爹娘一样离笙笙而去了吗?
剑痴的身上已经裂开了无数裂口,剑意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徒劳地刺在无尽黑暗之上。唯有一双眼睛还闪着光芒,看着笙笙,透出最后一丝温存。
他转身对光天君郑重行礼:“剑修行事只问剑心,世人谓老夫毁誉参半,老夫不欲多辩解。只是老夫这徒儿天生契合剑道,手上也没沾过生杀。剑鬼若是看得上眼,收做一徒,若是看不上眼,任其自生自灭吧!”
剑痴再看向天外,大声道:“成北涂,老夫终究不是你一手胜负子!你的棋,臭,臭,臭!”
甲子分殿剑痴陨落于渊默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