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疏迟家。
迟远岱仔仔细细看完手里面一张青玉宣上写着的急报,把这张素称一张青玉宣一年中人食的薄纸在手边蜡烛上点着,看着火光把写满小字的纸张烧到连最细碎的灰烬都不剩,方才拍了拍手上的残灰,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沉楠木桌子。
急报是当天晚饭之后送来的,不过手掌大小的纸上写满蝇头小字。可即便是蝇头小字又能写多长的文章?百多字已是极限。就是这百余字,迟远岱却是在书房里面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点火烧了,继续沉思了起来,不知道又要枯坐多久。
他身边静静侍立着一名武夫打扮的中年人,面目被烛火映照的影影幢幢,如同鬼魅。中年人唤作迟勇。迟勇原名徐勇,跟了二爷迟远岱之后,凭着手段强硬做事不留后患,用了足足三十年,真正博得了这位迟家二爷的信任,赐了迟姓,身份远高于寻常鹰犬。
平日里在外行走做事,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喊一声“勇爷”?至于这声勇爷里面有多少敬有多少畏,便是各人有各人的一杆秤了。遥想当年勇爷还是徐勇的时候,凭着一双肉掌,格毙过不晓得多少敢对二爷不敬的无知狂徒。这还只是过了这位勇爷的手的,若是算上勇爷手底下人做过的这种营生,那死人的数目还要翻着番的往上涨。
最令人胆寒的是,当年迟轩冷符四大家下面十八从家里面的一支旁系,不长眼和迟远岱看上了同一件法宝。按说正常人做事,摆出来迟家二爷的身份,难不成那一支旁系还敢不把法宝拱手相让?二爷迟远岱没有。
第二天,这一支旁系所住的府院院门紧闭,死寂的非同寻常。还是有相熟的人找这一支旁系的家主说事,疑惑间推门而入,只看到府院内血积足有寸深,才晓得一夜之间,一院人无论老幼妇孺乃至仆役下人,尽数被打碎了心脉,横死当场。
迟二爷携宝而归。
有没有人怀疑到迟远岱身上?当然有。那支旁系仅存的一位老祖噙血泪哭上苍疏迟家,可你说是迟二爷做的,那证据呢?自然是没有。此事终究不了了之,只是从那之后,迟家二爷出入,身侧便永远紧随着徐勇这么一号人了。
这位勇爷此刻却连大气都不敢长出,看着端坐沉思的迟远岱,如同看着一尊神明。迟家这位手握重权的二爷,便是踏入凡俗皇朝,也是足够令得凡俗帝王叩拜的尊崇存在,迟勇若不是得了迟远岱的器重,哪怕一身修为惊天,也终究只是散修一个,哪有今日的风光无限?
迟远岱沉思良久,似笑非笑低沉道:“终究还是上路了。”
跟了迟远岱这么久,迟勇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恰到好处地问一句,好让二爷能够顺顺当当把心里想的话说完咯。
“二爷,可是渊默那边来的消息?”
迟远岱满意一笑,点点头道:“是啊,怀归那孩子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你说老祖宗破七入八,何等大事对不?他找了个不晓得哪里钻出来的野丹师,就敢放言说能助老祖。呵呵,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这万一,万一被人给骗了,你说,我这个当二叔的,得多心疼,对不?”
迟勇心头一颤,二爷和大爷明面上兄弟相亲,但是作为二爷近人的他,很清楚二爷心底那一团火气。远岱不输崇岭,难不成就因为你是长房,就能顺理成章坐稳当了这迟家家主之位?二爷的能耐丝毫不逊色于大爷迟崇岭,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迟崇岭的儿子迟怀归在渊默之野上找到了一个丹师,放言说能炼制老祖破七入八的丹药。渊默之野是否能人异士辈出?也许是,但人是迟怀归找来的,那是便也只能变成不是。
这个念头迟勇懂,却只能藏在心里,心领神会去做了就是,决计半个字都不能说出来。
到了迟家这种体量,从十八连星域召集一群手段够强硬的人丝毫不算难事,真正合用的是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的人。
迟远岱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一边说道:“惹了千情谷这档子事,该惩戒,但是既然有本事遮盖过去,那也算没有堕了大哥的名声,权且算他蒙混过关。不过随便抓一个人,炼两颗丹药,就敢喂给老祖宗,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迟勇低下头,声音略微发闷:“什么都瞒不过二爷的眼睛。”
迟远岱低笑几声:“没法子,家大业大,我不盯着,万一有一天给这群不长进的小子们给败了,咱们吃什么去?难不成学人去渊默,和一群罪民做生意?”
迟勇跟着沉沉笑了笑。
迟远岱接着道:“那个叫方然的,敢蒙骗怀归,胆子不小。还是个罪民,就是罪上加罪,更不可饶恕。”
迟勇抬起头看向迟远岱。还是那句话,管你真丹师假丹师,迟怀归觉得你真,不成。得二爷觉得你真,你才是真的真。什么样的人二爷觉得真?自然是二爷自己的人才真。
二爷觉得不真,你就是沽名钓誉,二爷若更进一步觉得你是个骗子,那除了死以外,这人不会有第二个下场。
“好在渊默的一众阵法都是出自柳白之手,柳白和付家上圣书阁关系不错,我这个劳心人,也能早点察觉到怀归踩的这些坑。履职就是履职,想那么多别的干什么?一百零八座贸城的收成,还不够怀归那孩子攒够穷奇兽魂的兽髓?人呐,最忌讳的就是贪心,心贪了,眼界就看不宽了。”
迟勇随即俯首:“愿为二爷分忧。”
迟远岱一只手臂支在大椅扶手之上,侧过身来看着迟勇:“方然,要和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一同出渊默,去小须弥山。去小须弥山经过银枢星,算时候差不多就是老祖每年生辰出关庆贺的日子。那时候方然会来一趟家里,天心禅子说不定就会跟着他。行程就是这么个行程,能不惊扰天心禅子最好,万一错不开时辰,记得做干净一些,我可不想到时候被那群和尚找上门来生事。”
迟勇面如古井无波,这种事情他做的实在太多了,区区一个罪民的生死,还不值得他产生太多的心境波动。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天心禅子,禅宗这位步红尘的人间行走,境界合修道者四步道初,但禅宗佛法宏大雄奇,谁能猜的着其中有多神异?在迟勇眼里,四步的天心禅子说不准比五步的方然还要难以对付。
迟远岱补充道:“人手你随意调用,资源你随意募集,一切计划你可以便宜行事,用不着事事汇报。老规矩,我只看结果。方然踏入苍疏,你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