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斩二骑，气力再衰。接连落剑于重甲之上，反震之力已经令得她手腕酸痛，若非霜雷剑典本身有借势之意，恐怕此刻她连剑都无法握紧。
黑甲重骑沉默地与曹明婉再度擦身而过，前阵亡则后阵补，一度冲杀过后，前后阵再换，冲杀之势无休无止。
在最后一名黑甲重骑彻底被斩落之前，这种如同汹涌洪流一般的冲杀便不会停下来。
孙如松面色一点一点寒了下来。死在曹明婉手下的黑铁重骑已有十人之众，这等数目早就超过了他最不乐观的估计。他庆幸今日带来的是一百骑，而不是如前日找禄坊李家晦气时候的二十骑。否则冲杀之势威势不够，曹明婉甚至可以将二十骑一一斩落。
他阴寒面色维持了数息，便有森然笑意重新展现。好歹也是一名修行者，他已经能够看到曹明婉面色苍白如纸，全是凭着一口气吊着才能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之下勉力维持。
接下来，就只等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被那长戈或者黑甲重骑身上的黑甲擦到哪怕一片皮肉，大势便再难逆转。
孙如松甚至心里头开始有了一丝畅快，当日千情谷的两尊陆地神仙指名要曹明婉，那时候她就从了该有多好？落在孙如松手里头的时候，好歹能留一条命当一个笼中雀，伺候的主人家开心了便有赏赐赐下，何苦像现在这样，马上就要被黑铁重骑打断筋骨，然后踩踏成一片肉泥。
可惜了如花美人，明珠暗投。孙如松大声嘲笑道：“曹明婉，我在想要不要留你半条命，让你亲眼看着黑铁重骑屠了曹家一门上下。到时候不晓得你会不会哭着求我放过他们？”
曹明婉冷冷地看了孙如松一眼，有些后悔为何自己神丹会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一剑斩了孙如松孙如柏，连带着那个孙潭也一并送入黄泉。
养虎为患，到此时已成祸害。
她相信孙如松绝对可以说到做到。剩余的黑铁重骑数目依旧众多，她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继续杀下去了。难道真要任由这群歹人杀入曹家，将爹爹娘亲还有两位哥哥全部害死？
少女咬了咬牙。年幼时候她醉心剑术，可惜在天禄这种穷乡僻壤，哪里找得到一本上好的剑术来给她学？她拿着自己削出来的木剑整日胡乱比划，都是些从话本小说里头看到的招式，现在看来是何等的稚拙可笑？
后来十三岁生日的时候，爹爹没有送给自己新布匹新衣裳，而是笑着给了自己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之后，她看见里头用精细的墨线勾勒出来人身上的四肢百骸诸般大脉，再往后翻便是一路路像模像样的剑法招式套路。
那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了，直到后来她才听二哥曹明义说漏了嘴，只抄录了这么一册剑诀，便用去了当时家里头近半的收成。可爹爹说，只要明婉喜欢，就值。
那之后她便更加勤勉了，练剑练到近乎入魔的地步，别的女儿家在刺绣的时候她在练剑，别的女儿家在学琴的时候她在练剑，别的女儿家在作诗的时候她也在练剑，别的女儿家打春在外与情郎你侬我侬的时候她还在练剑。爹爹打趣过，明婉哟，你要是再这么练下去，怕是咱们天禄浮陆，没人敢娶你咯！
曹明婉难得娇憨，长长的头发一甩，笑容比外头的十里春光还要明媚：“那明婉就一辈子和剑过，伺候爹爹一辈子，护着曹家一辈子，到时候大哥二哥有了孩子，就给他们教剑法。”
……难道那天所说的一辈子，就到今天为止了吗？
三支长戈从三个方向突刺而来，分取上中下三路，在这三连击之后还有长戈封路，就连头顶一片天空都有长戈笼罩而下，十数柄长戈画方寸为樊牢。
天禄便是樊牢，眼看着有了师父，师父传了自己这么强大的霜雷剑典，曹家有了一线机会破开樊牢做大生意，能往更广阔的天地迈出一步，难道一切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曹明婉胸中游出一丝虚弱的气流，她喃喃道：“师父……”
叮。叮。叮。
三支长戈响做三声，如同不值钱的木棍一般被折断，高高抛向天空。在曹明婉行将跌倒之际，一只虽然并不粗壮但却足够结实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肩头。
粗布衫，风尘仆仆。
一个天底下最好听的声音响起在曹明婉耳畔：“打的不错。”
曹明婉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模糊了，鼻子也酸酸的。
“师……父？”
“乖，先吃了这颗丹药，休息休息。”
口中被喂了一颗带着草木清香的药丸，药丸入口便化作汩汩灵力润入四肢百骸，那几乎已经彻底力竭了的四肢仿佛有无尽的力量正缓慢滋生。
将整个长街震慑住的雷霆之声骤然中止，黑甲重骑也好孙如松也罢，包括在旁边围立着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那重重樊牢之内，那个粗布衫散发龙纹身的年轻人是如何突然出现、突然折断了手臂般粗细的长戈的。
有曾经在神丹会上头露过面的人，惊呼一声：“方……然……方神仙？”
孙如松连退三步。那日方然将计云的胆彻底吓破，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微不足道的蝼蚁？方才还带着畅快之意的笑脸变得难看无比，他带着颤音也喊出来了那个名字：“方……然……”
明明没有经历过任何战斗，这两个字说出来却比曹明婉刚才还要气若游丝，就仿佛只这两个字，就已经用去了孙如松全身的力气。
黑甲重骑余八十六骑，生死之间厮杀出来的一丝警醒使得他们没有继续杀上去，而是缓缓退后，拉开足够冲锋的距离。
孙如松此刻方才恍然——巡抚大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便是道初强者，任由这黑铁重骑展开冲锋之势，也难以撄其锋芒。
道初？神丹会上头，方然展现出来的不就是道初境界？
孙如松心中大定。八十六骑虽不满百，依旧是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量，道初境界又如何？孙爷今日便要让你这道初境，也跪在爷爷的脚底下求饶。
他挺起腰杆，扯出来一个狰狞至极的笑：“黑铁重骑听令！”
“有！”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