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辰谷北山山腹上头的一座断崖边,一身素衣打扮的笙笙正抱着一把通体碧绿的细剑,望着三百里山谷发呆。
她还是一副童子的打扮,连衣衫都捡的是看不出性别的式样。头发梳成一个道髻,肩膀单薄,形单影只,看着就像是一只随时要被风吹走的瘦弱小鸟。
山谷下面有洪范九畴大局保护,没有荒野里随处可见的狂风怒号和飞沙走石,但是山头上面的山岚一点也不和煦,扯着笙笙的衣襟上下翻飞。明明是薄薄的几层麻布,却生生被甩出来了旌旗招展的猎猎声响。
看着就像是小小子的小丫头目光迷茫,视线朝向山谷当中,但实际上她双眼的焦点却仿佛落在天地交界处,落在剑痴陨落的那城墙脚下,高墙之外。
狂风更加肆虐,吹散道髻,将斜斜别在长发里头的那根枯枝削成的小簪扬起来。笙笙面色终于微动,伸出手去,从风里头摘下还没飘远的木簪,抱在怀里,眼中有一抹雾气翻腾,还来不及凝成水滴落下,就被山岚搅碎。
她看看怀里的木簪,又看看同样躺在臂弯里头的碧绿细剑,咬了咬嘴唇,小心地把木簪藏在袖子里,把碧绿细剑抱得又紧了几分。
“你来了。”笙笙的声音很小,传不太远就被山岚抹去,但还是落在了正从一侧小道上旖旎而来的云兮耳中。
云兮面色清冷,眼神平静,能够吹散笙笙紧紧束起的道髻的山风,却奈何不得她白纱的衣角。
“来看看你,免得你想不开站不稳,一头栽下去。”
云兮语气平淡,不像是在谈论生死,倒像是在闲话家常。以笙笙现在的体格,从这断崖上摔下去,是不可能有半点生机可言的。
笙笙摇了摇头,小声说:“笙笙才不会现在就去死。笙笙……要练剑。”
云兮的视线越过笙笙削瘦的肩头,落在露出剑柄的碧落剑意之上。也唯独在看到这道剑意的时候,她清冷如万古寒冰的眼中,才显出来了些似是追忆的神情。
“练剑?在山上吹冷风,可不像是在练剑。”
笙笙抱紧了碧落剑意,顺带着紧了紧衣衫。毕竟年纪尚幼,修为尚浅,能在山风当中逞能一时,却停留不了太久。
荒辰谷里头的风和煦,山头上的风却一点都不客气。风声萧飒,落在身上却刺骨,笙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在听它的声音。”
“碧落?”
笙笙点了点头:“嗯。”
“果然是让剑痴都爱不释手的良材。这世上练剑的人太多,能通晓剑意的却少,听得到剑意说话的声音的,放眼剑冢里头,也是寥寥无几。剑痴以玄素剑意养你剑心,他如果可以凝三百六十子归一,破地入天,到时候你借着他的剑意余韵,本该是可以一朝顿悟,得证道初的。”
“……嗯。”
“觉得可惜吗?”
笙笙摇摇头:“不可惜。死过一次,除了活着,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云兮目光幽冷,凝视着笙笙的背影许久,说:“少年老成,不是件什么好事。”
笙笙依旧是小声说道:“云兮你不也是一样?不然为何要把碧落剥离出来,却又不愿意丢弃,最后给了我。”
云兮走近几步,也来到了断崖边缘,一同望着眼前三百里荒辰谷,说:“你不用激我,试图让我杀你。说了替方然教你剑法,我说到做到。你觉得生死难料活的太累,这世上谁不是一样?你从生死边缘走了一趟,多少人连这一条回头路都没机会走?剑痴救你一命,又死于他人之手,你以为这是生死无常?修道者踏入这条大道的时候,就得有随时被人斩杀的准备。能顺顺遂遂活过一生的,从来就只有世上的那些凡夫俗子而已。与天夺道还想不卷入因果,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难得一连串说这么一大段话,云兮越说声音越发清冷,笙笙不由得抱紧了怀中剑,生怕下一刻,身侧这名容姿清丽冷艳到不似人间客的光天君,就要取回那一道碧落剑意。
云兮幽幽一叹:“终究还是小孩子。”
笙笙犹豫了一会,小声问:“我……要多久,才能到师父以前的境界?”
她说的师父,自然是剑痴,而非方然。以前的境界,也就是剑痴在荒辰谷入口处展现出来的半步抱元的境界。
若非最后破地入天的暗天君杀到,笙笙相信,师父哪怕不能攻破荒辰谷,也绝对不会落败甚至陨落。
摸到天境边缘的剑修,一身杀力本就是磅礴无铸,世上能有几人可挡?
那可是她的师父。
说来也是可笑,此刻的笙笙连武徒都不是,云兮境界跌落至道初边缘,两人却似乎都没有把地境巅峰当做如何遥不可及的境界。
云兮显出思索之色,斟酌着回答:“你若真的能听到碧落的声音,朝破道初午承意,黄昏冲盈夜抱元,并非什么难事。天资如你,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笙笙眼中显出久违的神采,她理所当然地追问:“如果有那一天,我是不是可以杀了师父,为师父报仇?”
话里两个师父,前一个是方然,后一个是剑痴。
恩怨说到底还得落在某个具体的人身上,笙笙其实很清楚,她应该复仇的对象是那个把师父当成棋子的成北涂。但暗天君一定会杀成北涂,笙笙就只能把目标换成了方然。
只不过,笙笙从方然身上看到的剑意,古拙玄奥还在剑痴之上。一剑煊赫岂是等闲?若是方然与剑痴境界相仿,剑痴没有胜算的。
怀中这道煊赫剑意,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云兮歪了歪头,语气当中依旧古井无波:“同境之下,你与他皆执煊赫,胜负三七。你三,他七。”
笙笙紧了紧衣襟:“差距……好大。明明我才是剑道的天才。”
云兮轻笑,一山尽生辉:“你以为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