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然没有说肯也没有说不肯。事实上轩铁衣虽然语气平和，甚至听上去还有些和善，但是任谁被用这种手段“请”入固镇城舟，也不会觉得对方真的就是人畜无害，怀的是有商有量的心态。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侧的破云尉和那位破天尉轩十一虽然已经退下，可真要是谈崩了要翻脸，方然相信，轩铁衣有上百种法子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他问道：“若是我不想帮这个不大不小的忙，轩家会如何？”

轩铁衣沉默了片刻。尊为轩门轩帅，从小到大被拒绝的次数屈指可数，听到方然这句反问之后，他眼中神情微异。轩铁衣向来习惯了遇上不开眼胆敢与他对着干的人，便点齐破天尉直接碾过去，但方然怎么算？且不说斩杀方然要付出何等代价，难不成堂堂轩门，真要任由王开霁玩弄于股掌之中，给符家当刀？

方然看着轩铁衣陷入沉默，摇了摇头，提醒他道：“轩帅如果有心查过我，应当知道我在阵师丹师的身份之前，首先是一个商会的主事。”

“在商言商？”

方然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商人逐利。”

火尊者偷着瞄了方然一眼，心想虽然主事对于商会里头所有过账的买卖全部少有余暇顾及，但是空口套白狼的本事却是比那些积年的奸商来的还要熟练。买卖还没谈就先把价码抬起来，商人逐利四个字丢到台面上，不就是在说有理无钱莫进来吗？

不过接着他便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一脸褶子下面，这个表情便更显得火尊者一张老脸皱皱巴巴。轩铁衣的确是不怎么精于讨价还价的贵公子，但能够坐稳当了轩门轩帅位置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个蠢人。

怕就怕，所谓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忙，牵扯进去，等着的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轩铁衣平和地说道：“这一次我驾驭固镇城舟来到渊默附近，是因为有一样天材地宝行将出世。此物是事关我破入冲盈一境的机缘，我志在必得。”

方然问道：“只是搜罗一样天材地宝？难道轩门没有足够的人手供你派遣？我看刚才那个轩十一，一身实力就可圈可点。若是十八近卫都是和他相去不远的境界，合起来怕是要强过我不知道多少倍。这事儿犯不着非要拉我下水。”

轩铁衣沉默了一瞬，说：“轩门行伍，主征战。那件天材地宝所生之处，天然有天地至理所化的大阵护卫，若是只靠轩门自己人，恐怕需要填进去不少人命探路，才有希望突破大阵。”

“轩家家大业大，会缺为你卖命的阵师？”

没想到轩铁衣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缺。”

讲完这么一个字，轩铁衣就不再说话。显然这位高高在上的轩门轩帅，在轩家行事也不是随心所欲。大家族里头各种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剪不断理还乱，谁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什么让人难言的隐情。

方然对此倒是不甚意外，毕竟连迟怀归这样迟家的直系子嗣，家族之中都不乏有人在旁窥伺。看似风光无限的渊默之主，一朝不慎犯下什么大错，等着他的可能就是家族里头狂风暴雨一般的口诛笔伐。

“呵呵，大家族里头果然没一个太平人家。”

方然嘀咕了一句，不在这件事上深究。他问轩铁衣道：“你说的那件天材地宝，究竟是什么东西？周围的大阵，你有什么了解没有？另外最重要的，我帮你这个忙，你能给我什么报酬？”

轩铁衣抬手虚按，方然感觉到甬道之内有阵法之意滚动，隔绝内外。如此一来，甬道之内他们所说的话，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偷听到只言片语。

方然脚下的富海号天舟也同样在被隔绝的范围之外，胡七等人只觉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屏障裹挟着舟身，天舟外的防护大阵光芒都暗淡了些许。

天心禅子双掌合十念一句佛号，目光穿透重重甲板看了方然一眼，然后做跌伽坐，手里捏着从方然那里拿来的一叠符篆随意翻看。

轩铁衣隔绝了内外，这才说道：“那件天材地宝，名叫七窍铃珑心。”

方然一挑眉，这个名字绝对似曾相识，而火尊者更是直接惊讶地低喊出来：“七窍铃珑心？这东西的下落你也能知道？……也对，轩家何等家业，手下浮陆万千，耳目更是数不胜数，知道七窍铃珑心的下落，也算不上什么稀罕的事情。”

方然侧目看了火尊者一眼，眼中疑惑之色明显。火尊者解释道：“七窍铃珑心，乃是上古时期一尊大强者陨落之前，一身修为所凝的精髓所成。只不过此物初一凝成，便被用作抵御域外邪魔，已经耗尽神华化为飞灰了。”

“那轩铁衣说的这一颗……”

“有传言说，那尊大强者凝一身惊世赤诚修为为七窍铃珑心之时，因为时间紧迫，最后尚余三滴心血没有化入其中。这其实也多半只是修道者之间的传言而已，轩铁衣说他有了七窍铃珑心的下落，多半并不是原本的那颗，而是这三滴心血中的一滴，演化万年所成。”

火尊者说话的时候没有避讳着轩铁衣，铁衣铜剑的轩帅点了点头，赞同了火尊者的说法：“不错，这一滴心血化铃珑池，池中生铃珑木，木长千年结铃珑果，果熟三千年成铃珑心。这一颗铃珑心远不及上古那位大能所化之心万一，但沾染了一丝宰执之息，可助我正心念。轩家所修之道典杀伐气极盛，若是有七窍铃珑心化解戾气，不但我破入冲盈的把握大增，便是破地入天的成功率，也可以大上少说四成。”

说话的时候，轩铁衣正视着方然双目，他眼神澄澈，言语拳拳，坦诚无比。轩门轩帅如此泰然，一方面是要向方然开诚布公，另一方面也是对于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想来轩铁衣有着极度的自信，哪怕方然有多余的想法，他也能够全然不惧。

方然一笑，他当然也明白轩铁衣的意思。七窍铃珑心？这就更加有意思了。火尊者看着方然，眼神里头暗藏深意——若说有人真的能够对上古之事有足够的发言权，那绝对不是他这么一个才活了百余岁的年轻人。

荒辰谷里暂住的那位羽前辈，龙魂化入天舟的龙母，以及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刀圣洞府里头存活到现在依旧镇压着一尊地魔的刀圣蚩尤，这都是活过或者至少半死不活过万载岁月的老人。若论上古密幸，有谁能说比他们知道的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