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镇城舟体量最大,所以最先恢复了平稳。饶是如此,城舟里头,也依旧是人仰马翻,各种价值连城的陈设被甩飞得到处都是,碎得一塌糊涂。
就在轩铁衣手边上,那三尺余高,价值足以买下天禄浮陆两片坊市的泥檀饰金妆玉树,手指粗细的一根主干,就直接被撞成了两截,断茬处惨不忍睹。
轩铁衣自个儿以惊天修为稳住身形,但并不是每一个城舟里的人,都能有他的这等修为和反应速度的。
一时间众破云尉乃至破海尉,连人带一身黑甲,不下七八百斤的重量,被重重甩在墙壁或是梁柱之上,不少人面甲缝隙之间,有鲜血渗出,伤情不轻。
至于那些仆役下人,模样便更加凄惨。头破血流者有,筋骨折断者更有,哀嚎声低沉压抑却极其刺耳,响彻整艘城舟。
飞星剑宫、离恨野、沉水阁以及哭魂院的船上,情况更要难看许多。
特别是离恨野的天舟上头,秋元正一拳之威惊天动地,扰动灵海,被大阵重点关照。而他的天舟起防护大阵又是最晚,这铃珑大阵反噬之威,十分里头足有五六分是轰在了他这一点之上。
灵海之中,灵力翻涌,道韵杂乱,威能难以估量。不入天境,身在其中,有死无生。更何况铃珑大阵统御周围万里,借天威无情压下,岂是地境的秋元正和离恨野所能抗衡?
秋元正双臂骨骼明显扭曲断裂,虽不见伤口,但任谁都能看出来,那一双手臂里头的情况决计不容乐观,没个三五个月的闭关,怕是绝难恢复如初。
他这等以力破万法的路子,一身横练打熬的筋骨皮肉强度惊人,轻易不会受到损伤。但若是受伤,疗伤用的时间,远超寻常修道者。
五方势力之首面色难看地彼此对望一眼,没想到大阵还未破开,仅仅是余威反震,便已经给他们造成了如此伤害!
百里绍钧是最幸灾乐祸之人,幸好飞星夺宫阵没能奈何得了这一方大阵,无功而返。
飞星剑宫一众弟子收招速度比秋元正这等积年老屠只慢不快,这反震若是落在了他们头上,毫厘之间的应对差距,结果算下来,也许就是他这一支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折在这里。
悲道人阴惴惴的哭丧声幽幽响起:“惨呐,惨呐!秋元正,这是你造的孽,现世报呐!”
秋元正足以杀人的目光扫了过去。哭魂院悲道人,整日与鬼魅为伍,操控神魂的手段惊世骇俗。若是他没受这伤,以血杀之气护体,不见得打不过悲道人,但此刻他双臂有恙,胜负……难说!
况且说到底,眼下最大之敌还是轩门行伍。
四家势力同床异梦,所谓联手一说,本就脆弱不堪。悲道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也许根本就是抱了凑个热闹的心态,能不能从铃珑池里拿走些东西,无关紧要。但是,他秋元正指望着那大阵后头的东西破境,绝不可轻易再起事端。
沉水阁画舫里面传来一声酥喘,水井眉娇滴滴的声音柔弱响起:“还是劳烦轩帅出手吧,咱们沉水阁也不贪心,轩帅破了阵,沉水阁跟着捡点漏就可以。若是轩帅嫌沉水阁出力太少,轩帅有甚要求……但提便是。”
说话间,水井眉巧笑如铃,只是那眼神,带着无尽娇弱,于不经意间滑向了数个地方,其中之一,就有先前显露出来过一丝迷醉的方然所在之处。
方然和和气气地和这个女人对视了一眼,等到她的视线转开了之后,才不咸不淡地低声说道:“真是个不择手段的女人。沉水阁肯定也有惑心的道法,境界地位都不高之人,陡然间被她用这种眼神看两眼,神魂之内生波澜,说不准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忍不住去给轩铁衣背后捅上一刀。”
他松开手,把险些撞在墙上的火尊者松开。若说铃珑大阵反噬之下,有谁应付起来最轻松写意,那便非方然莫属了。
早早察觉到大阵不对劲之后,他如信步闲庭一般踏过几个方位,在惊涛怒浪之间进退随意,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余裕拉了一把火尊者,免得这个老头被边上摔碎了的花瓶碎片再切断几根头发。
火尊者站稳了脚步之后,顺着方然刚才的话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女人是祸水啊!所以主事你看,老火我这辈子孤家寡人一个,虽然境界不高,但还是稳稳当当活了一把岁数。年轻的时候,见过血气方刚的修道者为了女人杀到血流成河的,啧啧,啧啧……”
方然似笑非笑看了一眼火尊者,揶揄道:“刚才这番话,回了荒辰谷,你有胆子当着若烟她们的面再说一回不?”
火尊者缩了缩脖子,捂住嘴巴,“唔唔唔”了半天,不敢再说半个字。
“走吧,指望他们是指望不上了,还得我自己出手。”方然转身打开房门,走入廊道当中,“阵法的事,还得阵师来解决。什么剑破大阵力破万法,不合时宜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火尊者腿短,小跑几步跟在方然身后,忍住了没有嘀咕出声,只在心里头念叨,主事你不就是一剑破万法,且还是刚猛无比正面摧枯拉朽的路子?自己嘲讽自己,这算哪门子的事儿?
想归想,火尊者脚底下半点不耽搁,一路经过许多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喘匀了气的轩门行伍兵士,火尊者嗤笑一声,也不多话。
轩门行伍,何等趾高气昂,何等霸道威风,于天地大威面前,终究不过如此。
不入天境,皆为蝼蚁。
轩铁衣回头,看到方然负手行来。
这起于荒野的罪民商会主事,纵然身在他人屋檐下,一身气息却没有半点弯折,反而在刚才大阵反噬之后,方然越发显出来一种似乎他才是此地主人的气势。
明明身在承意,但是方然目光扫视过围立在百里之外的四尊冲盈以及其余强者,丝毫不卑不亢。
百里绍钧面如平湖,但是心里头却泛起了嘀咕。此子是何人?不着轩门黑甲,甚至面对着轩铁衣不执从属之礼,隐约间有平起平坐之势。
须知轩门这群人以行伍军规律下,衔级之差甚至可以抹平境界之差。
此子如此做派,究竟是何人?
而且,似乎从此子身上,百里绍钧还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一股威胁。但区区一个承意而已,有本事威胁到他这地境巅峰的大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