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小筑里头的矮竹案竹案上头添了一只青瓷盏，边上添了一把小竹椅。

长发羡煞无数女眷，容貌爱杀无数女眷，却偏偏出自禅宗，一心礼佛，注定了要坐下一任禅宗住持的天心禅子，坐在小竹椅上，一口一口喝完了里头的琼花新茶。

“十二味花窖茶，盛茶的冷制花泥罐也是用了十二种花瓣。嗅之如处花田，饮之如品春夏。”小和尚放下茶盏，双掌合十，“好茶。”

方然一脸见了鬼的样子，指着天心禅子：“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还懂这些？”

天心禅子不动声色地瞟了方然一眼，平静道：“是出家人不假，也是步红尘的人间行走。人间行走行走人间，尝人间烟火。更何况禅茶一味，花茶不也是茶？”

方然指了指旁边侍立的宸七，对天心禅子打趣道：“这是宸七亲手鞣制出来的，十二味花窖十二味花盛，里头是不是还有一味女儿香你没尝出来？”

天心禅子侧目看看方然，说：“低头。”

方然叹一口气：“没意思。”

他依言低头，然后几瓣飞花如刀，擦着他头顶发丝掠过。飞花落在面前竹案上头的时候，又陡然变成寻常落花，柔柔落下。

方然趴在竹案上头，嘴里不停：“果然最慈悲是出家人呐。”

“那些飞花伤不到你，但是却会被你的护体灵力震碎。和尚怜花，倒不是怕伤到你。宸七姑娘如果丢出去的是金石暗器，我就不提醒你了。”

后头的宸七轻轻“哼”了一声。

方然身上龙纹身翻滚不定，真龙末裔小嗷浮起于半空。丈长龙躯盘旋，英武非凡。

不过外观英武是一回事，他一开口便全无形象。

小嗷看着宸七，喜笑颜开道：“小七姑娘，又见面啦！上次一见之后，甚是想念哇！这段时间，你又长大啦！”

指引方然去到龙殁之地寻到龙母神魂的龙铠残片，正是当年小嗷前世亦即龙子战疯子敖武的甲胄残片。

宸之一字，藏辰于檐下，宸罡一脉和真龙一族牵连甚深，小嗷在宸罡浮陆倒是不怕以本尊见众人。

心知宸罡浮陆里头的人对他有着特殊的关系，这孽龙有恃无恐，当着主人家的面开始调戏主人家的侍女。

说是侍女，宸七于宸罡而言，颇似半个女儿。

宸罡和宸七再度看到小嗷，二人都能感觉出来那股雄浑精纯了太多的真龙之息。一主一仆长身站起，对着小嗷微微躬身。

这远近数十万里上百浮陆之中凶名赫赫的宸罡之主，竟是对小嗷垂首行礼。

这回外出，方然没有带上龙母真武舟，这世上唯一可以节制这条孽龙的龙母不在身边，小嗷猖狂无比，龙爪虚抬：“免礼免礼，那啥，真心问好的话，给嗷找几条小母龙呗？小母龙没有的话，那小七姑娘和嗷交流交流感情？”

方然一头黑线地将小嗷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打了个结丢到了院子一侧。

天心禅子默然看着这段闹剧，低声颂念一句佛号，然后对方然道：“那头血狞狼身上的凶戾之气极重，但更重的是生灵枉死的时候留下来的不甘与怨念。

“和被血魔祸害成血傀儡的不一样，这些不甘与怨念没有神魂约束，被血狞狼吞下之后，便以它的身躯为凭依，勉强留在人间。

“没有神魂约束，比孤魂野鬼还要不如。一旦从血狞狼身体里头被逼出来，这些凶戾之气恐怕可以直接将一片沃野化为鬼蜮死境。”

方然皱了皱眉头。

他一路赶来宸罡浮陆，就是因为天心禅子先他一步，搭乘胡七的富海号天舟到了这里。

以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佛法修为，渡化血狞狼凶戾之气，让那些徘徊于此世五法离去的怨念尘归尘土归土，从此安安稳稳入轮回。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你的意思是，这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若是不渡化，直接斩了血狞狼，又会怎么样？”

天心禅子双手画了一个圈：“离恨野的手段极是高明，凶戾之气与血狞狼的身躯乃至神魂圆融为一体，斩血狞狼便相当于斩了这些执念。而执念也好怨念也罢，宜疏不宜堵。一刀斩了自然方便，但有伤天和。”

好不容易把打结的龙躯舒展开来的小嗷拖着尾巴游过来，眼珠子转了两圈，凑到方然跟前说：“娘亲，要不别这么麻烦了。嗷看血狞狼也挺有嚼劲的，不如让嗷吃了呗？吃了不就一了百了了？”

天心禅子摇了摇头，看他的表情，不用说方然也明白，让小嗷啃了那头血狞狼当晚餐，绝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宸罡之主试探着问：“以浮陆大阵约束住凶戾之气呢？我用阵法可以造出来十里范围的一片清净地，禅子可以在这片清净地上头降临佛国，建道场做法事，以此超度枉死之人。”

天心禅子思考了一会，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答道：“还是差一些把握……毕竟是生人执念，若是不处置妥帖，只怕会影响到他们轮回转世。

“而且方然刚才也说了，哭魂院的鬼门关阴阳断出了些问题。执念未消不肯离去之亡魂，难保不会在阴阳断两侧徘徊，甚至修成恶鬼罗刹，祸乱人间。”

方然陷入了沉默。

本来以为并不算麻烦的事情，眼下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离恨野这是搞得什么鬼，饲喂出来了这么个大伤天和的凶兽。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离恨野，宸罡之主也有些奇怪地叹道：“离恨野几位掌旗都成名日久，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他们中的几位有些来往。行伍中人最敬生死，按说就算是为了保证破境，也不该做出来这样的事情……”

方然听了宸罡之主的话，冷不丁就想到了千情谷主。他猜测道：“会不会和千情谷主一样，离恨野也被域外邪魔，甚至就是苏妲己本身，给当成了一颗探路石子？他对铃珑心的执念甚至还要高过轩铁衣，这也太离谱了一些。”

云雾小筑之内陷入沉寂，片刻之后，宸罡之主半是不确定半是推测地说：“并非没有可能。以方兄弟所言，离恨野这回的行事却是偏颇了一些。

“不过眼下还是先解决了这头血狞狼再说。域外邪魔管杀不管买，到最后还得我们来当入殓的人。”

小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他亲昵地绕在了方然手臂上，大脑袋摆在竹案上头，鼻孔抵着茶壶深吸气，一边赞叹着小七姑娘鞣制的茶叶真香，一边说道：“不就是缺一个神魂寄体嘛，要不然喊巫翳过来帮忙？巫家不是玩鬼的祖宗？”

“这是个好主意。”方然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