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溪水一侧,约莫百丈远离地高出三十丈左右的断崖上,钟鸣泰、胡归於以及曹明婉三人,背靠着一块巨石,静静听着下头那大炎朝千死营首领交代诸般事由。
曹明婉秀气的眉峰蹙起,下头简简单单那么几句话,透出的情报却是令人出乎意料。
她没有迟疑,将传训符交到钟鸣泰手中,由后者渡入灵力,将此间这些新的情报传给了师父。
方然正静静感悟着化阵之法的奥秘之处,看到传训符又有反应,拿起来迅速扫过一眼。
“三朝分烈?这样说来,王开霁是打算放弃大烈,用大烈朝辽阔疆域作为食粮,喂给周围虎视眈眈的其他三国?这样一来,的确能够最迅速扶植起来万乘之国。
“他所能够影响到的万乘之国现在是七朝,千乘之国则是三十五个。与其按部就班,增进国力,让这三十五个千乘之国里头再演进出来两个万乘,不如让其他三家瓜分了某一家。
“大烈体量何其庞大,三家瓜分,只要名义上接管了足够的诸州府郡县,再昭告天下,便立刻就能够当成富有万乘来对待了。
“直接针对大烈皇族,欲要斩杀殆尽,用的是釜底抽薪的法子。从凡俗角度看来,皇位轮流坐,换谁差别都不甚大。但是大烈皇族若真个死绝了,那便是国运空悬,只要在新的烈帝被扶植起来之前趁火打劫,其他三朝起码能分走七八成的大烈国运。
“呵,这么一来,怕是原本的大烈疆域之内,立时就要兵戈四起,生灵涂炭……不过,恐怕在王开霁眼里,这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了吧?分完了国运,什么狼烟四起战乱难平,就都是往后徐徐平之的事情了。
“啧啧,上圣书阁,天下为盘国运为子,要想达到这一点,里头牵扯到多少群臣世家,多少诸侯豪族,他们需得如何配合如何取舍,这可都是要一桩桩交代清楚的。
“看着是大写意,里头可都是工笔细描啊。不过……”
方然自言自语嘀咕完这几句,对于王开霁的忌惮又多了几分的同时,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用分食大烈的手段成就出来万乘之国,说起来似乎顺理成章,但是未免显得有些操之过急,甚至近乎拔苗助长了。
大烈的皇族,真就能那么老老实实任由这什么千死营百死营的人,把刀架在脖子上?
一个底蕴厚重几百年的皇朝,没点压箱底的手段来防着宵小之辈?
况且事涉国运,这里头免不了还有其他什么民心归向、外戚诸王之类林林总总的东西。所有考量全部掺和进来,王开霁这手段,粗看似乎有几分道理,但是细细一品,总觉得太过唐突。
“除非……”
方然眼睛微眯,双目之中有剑芒闪动,惹得周遭三百六十道剑意也纷纷颤动,叮叮铃铃的,煞是悦耳,又隐有杀机四伏。
“……除非王开霁还遇上了别的什么麻烦,需要尽早破境。都说儒生代天言道,他进了冲盈,未见得不能借用一丝天境的威能。
“需要他铤而走险,弃掉大烈,强冲境界才有希望能应对的敌人……啧啧,上圣书阁执戒尺人,自己的后院也不安生啊。”
想到这里,他抬起右手,握紧再松开。
握紧的时候,掌中一道剑意凭空凝聚而来,锋锐几乎要切开周遭如潮水一般的云气。
松开的时候,剑意如春风化雨,再度融入到周遭剑阵当中去,就仿佛从来未曾凝聚出来过一样。
一生一灭,自有玄奥妙理在其中。
实力,还是实力。
有那滔天实力,怎会怕你机关算尽?
修道者崇尚以力破万法,毕竟你有再多的花花肠子,正面对战之时,变故起于须臾,若不能做到绝对的压制,谁敢说从头到尾一切都能尽在掌控?
不过上圣书阁里头的这些书生,于符阵一道之外,钻研的最深的便是这些谋略了,没有稳稳当当压他们一头的实力,对付起来确实棘手。
别的不说,方然和王开霁也算打过几次照面,但这几回,实际上都是对方引了风波,把他卷了进去。
他可是连这位执戒尺人的本尊都还没见到过。
斩落幻身再多,抓不到本尊,也是徒劳。
曹明婉再度传过来一道讯息,询问眼前那大炎皇朝的千死营应当如何应对。
短短片刻的休整时间转瞬即逝,两行人再沿溪流成一字长蛇阵,转眼间便要继续行军。
对于两尊承意和一位已经武极巅峰的修道者而言,正面冲杀灭尽这千人,并不算困难。
山川虽然地势复杂,但是钟鸣泰道韵沟通群山,也不怕这一群充其量只有武师境界的所谓精锐能够逃窜出去多远。
尽诛?方然想了想,打消了这个想法,反倒传讯吩咐三人不要打草惊蛇。千死营既然目的在大烈皇族,那么不入烈朝帝都,便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只要荒辰这一行四十人及时赶到,任你千死营如何悍不畏死,也终究全是徒劳。
除非王开霁连这一层都能料敌先机,往大烈扔了足以抗衡荒辰戍卫队和战部混编的三十九尊道初杀坯的力量,否则别说是千死营,就算是万死营,又有何用?
这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以力破万法了。
伸手拂乱身前剑阵,方然长身立起,信步踏出流云。
在云雾小筑里头捧一盏茶慢慢呷着的宸罡之主心生感应,抬头望去,正看到方然从院门外头走进来。
“调息得如何?我派人和胡七知会过了,他说多久都能等得。你若是还没有回复万全,大可以继续停留一段时间。”
“让人久等总归不好,而且只不过是对战一头血狞狼,于我而言砥砺多过损耗,剩下的一些心得慢慢消化就成,没必要干坐着悟苦禅。”
宸罡之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然,笑道:“那血狞狼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先前一番鏖战,换一个人来,怎么着都得歇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缓过来。你倒好,这才不到三个时辰,活蹦乱跳的,一点大战之后的委顿都看不出来。”
方然一笑,自来熟地坐到了矮几的另一侧,取过来一个空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再给宸罡之主续上,抬杯做了个以茶代酒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