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保坊浮陆是远近闻名的大港,尤以坊内居住着三位修为颇高的阵师而著称。
往来的行商过客,在这里请这几位阵师看一眼天舟上头的防护大阵,顺手加固一二,已是惯例。
说来也是有趣,那三位阵师听说修为已经有了陆地神仙的境界,可是无论是什么人去请,总能用一个说得过去的价钱,请动他们去帮忙修缮加固。
故而这三位阵师在丰保坊内外,皆是享誉颇高,年纪虽然不老,却有德高望重的尊崇地位。
三位阵师所居之处在丰保坊东侧的一片清静地,散散栽种着一丛丛紫竹,紫竹围合起来一片规模不小的院落。
闲时,这片院落便是丰保坊的书斋,但若是有个年节什么的,这里也会有诗会一类的宴聚,包括三位阵师在内,加上丰保坊里头的那些识文断字之人,总会聚集过来,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留下一篇篇诗文传颂。
但今日又有不同。
靠着紫竹书斋最内侧的那间书房之内,三位阵师各自坐在一张大案之后,执笔在一沓清宣上头写写画画,一刻也不敢停歇。
虽然紫竹书斋里头温度宜人,但三位阵师额头上都已经沁出来薄薄一层汗珠,顺着鬓角滑下,却没人顾得上去把汗擦掉。
“这阵法……这阵法……怎地如此玄奥?”
“不错,这世上竟然有精妙至此的符篆用法,见此阵顿觉半世虚度,以前所书写的那些符篆,不过是砖石粪土!”
“……这一笔还能这么写?可为何……为何我就是连不起来这些笔画?这可只是一个符篆,就已经艰涩至此,还有通篇如此多的的符篆,要如何写得,如何写得!”
“是了!是这样!我看懂了,这一笔实在是两笔合一,前半笔荡开前文,开来,后半笔却又回首一望,继往!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悟出来些门道的阵师一脸络腮胡,名唤魏元思,在三人当中年纪最大,阵道一门浸淫的时日也是最长,故而能最先想通。
魏元思大笑过后,忙不迭将刚才书就的那个符篆再写两份,分别给另外二人——年纪最轻,修为第二的闫子昂,和年纪中等,修为却暂居最末的姜远。
“看看,看看,这幻身符的第二个符篆,这样来写。”
闫子昂和姜远二人分别接过一张清宣,容颜微展,额上的汗珠也似乎落下去一些。
“还是魏兄修为更精深一些,这……恕愚弟先前完全未有头绪,要不是魏兄,怕是只这幻身符的第二个符篆,便要困在左道之上,桎梏许久啊!”
“是啊,谁能想到,阵道之符篆还能在一笔之内如此做承前启后之举?上圣书阁啊,若是此生能入阁修习,朝闻道,夕死可矣!”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正要放声大笑,却猛然齐齐回头,望见正沉默安坐在上首的那位文士,便噤声不敢再有言。
那文士虽然只是随意靠坐在大椅之中,却给了三人极大的压力。这种感觉颇有些像是他们回到了年幼之时,回到了在书斋里读书的日子。
先生就是这样坐在大案之后,长衫敛容,手握戒尺,检查他们功课。
文士不是王开霁又是谁?
只不过此刻的王开霁,面色苍白,透出来一种久在病榻的惫倦之色,靠在大椅当中的模样,不像是在安坐,反倒是像在昏睡一般。
魏元思用手指抵在嘴前面,比划了一个止语的动作,然后示意两位贤弟各归其位,继续研习剩余的符篆笔画。
半日之前,三人刚给坊里的孩童们教完课业,回到书房暂歇之时,便看到了大椅之上坐着的王开霁。
王开霁并没有太多废话,给三人弹出去三张幻身符,吩咐了一句“这是上圣书阁的符篆,好生参悟”后,便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
都是修习阵道的修道者,能够走到道初一境,谁人会没听过上圣书阁的威名?
震撼之余,再低头看看手中的幻身符,三人觉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许就是天降机缘?
他们仨只是稍稍观摩过幻身符当中的笔画走向,便能知道,若是真能悟透了这薄薄一张纸上的符篆,自己的阵道修为,必能突飞猛进。
若是能够随心书就这么一张幻身符,仅仅凭借此,便足够他们再破一境。
只不过……这位上圣书阁自成威严之人,这么做是为何?
三人也不敢问,只是喊来书童,吩咐了一声闭门谢客,便埋头在清宣紫毫之间,不断地临摹着那幻身符上头的一笔一划。
似乎是幻觉,三人觉得,自己沉于领悟当中的时候,那上圣书阁的书生,似乎气息也逐渐平缓了起来?
约莫晚食的时辰,书童进来通传,说是饭菜已经备好了。
道初境本就已经不怎么需要饮食,平素里吃喝不过是维持着还是凡俗之人时候的习惯。
此刻玄奥符篆在前,那可是不折不扣的大道机缘,谁还有心思把时间浪费在吃饭上?
魏元思吩咐书童道:“下去吧,把饭菜也都收拾了,接下来一段日子,没有我们召,你也不必来伺候。”
书童乖巧,点了点头,领命下去。
反扣书房门,魏元思心情颇为喜悦,概因他能在半日之内领悟两个符篆,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境界更多了些信心。
更加令得他兴奋的是,还有数个符篆纠结在一起,等着他继续研习。
修道者有道可悟,岂不是人生最快意之事?
魏元思再度坐到自己的书案之时,屋外又响起来轻轻的叩门声。
饶是他一向驭下极宽,此刻也有些不喜,边往外走边说:“不是前头吩咐了,没有我们召,就别来打扰了吗?”
他打开书房大门,王开霁一直安坐着的身体骤然绷紧。
门外头是一个俊朗非凡的中年人。说是中年人,也只是从他眼里头的沧桑之中推测出来,实际上此人的容貌俊朗之余,还带着一丝妖异,令得魏元思一瞬间觉得,他不似人而似妖。
魏元思细细看了又看这中年人,心想自己在丰保坊内,应当是没有见过这等人物啊?
他试探着问:“阁下是……”
但话就说出口三个字,他的身体便软踏踏地向一侧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