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陡然睁大转目望着小鲤,唇角已含了一丝笑“小鲤,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小鲤望了他片刻,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
自花园那次后,每当她想要给他安慰时,便会伸手按住他的肩。
他也并不觉得她逾矩,只在她那只单薄的手掌下再度望向湖面。
“你可曾感受过,一个你怀着莫大期望塑造的人却快要反过来与你对抗的感觉?”公子河盯着湖面,低声喃喃,不像是在说给小鲤听,而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快了,我早该料到有这样一天。”
那一天,到底是什么样,恐怕也只有公子河一人知晓。
只是那晚空空荡荡的苏府内,公子河再度被噩梦困住。这一回,只有小鲤在他身边,也只有她才看清他是如何痛苦。
新人成亲第二日,照例要回门拜访族亲。苏业便依礼携慕婉一起回来拜见公子河。
花园内,小鲤碰见了本该在书房的慕婉。她将一柄长剑横在小鲤的颈项,眼里满满都是鄙薄之意。
小鲤并不害怕,只抬起银色的眼眸望着那红衣女子,面上神色是与公子河几无差别的冷漠。
慕婉见她如此,心中恨意更深。
手中的剑也不禁往她颈间又送了一分,剑刃陡然染了一丝红色。
“你一个卑贱的空影族人怎敢赖在大哥身边这么长时间!”
慕婉声色俱厉,明艳的脸上是一片怒色,“二十多年来大哥身边从未出现过什么女人,定是你这空影族的小贱人使了什么族内的秘法,让大哥鬼迷了心窍,安排你做他的近侍!”
小鲤听她口中全是妒意,心中觉得奇怪。
看她这样分明还是在乎公子河的,那么当年他父亲悔婚,她怎么又顺从了呢?
慕婉咬牙切齿,怒道:“我如今已是木已成舟,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让你得逞!”
她莫名的丢下这一句,抽回剑、转身离去。
小鲤摸上颈项,看了看自己一手的血,随后转目望着那红衣女子消失在花园深处的背影,不禁叹息一声。
这慕婉,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苏业夫妇离去之后,公子河便一直在书房外的那棵桃树下看书。
满头的黑发被束成了文士髻,桃花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浑然不觉。
听见响动,他猛然抬起头。
炫目的阳光之中,那一刹那他的眉目并非凌厉,而是如桃花般雅艳至极。
“怎么又受伤了?”看到小鲤颈项间的包扎,公子河微微蹙眉,只是转瞬之间面上便恢复成了一片冷色。
小鲤并未回答,只走过来坐在他脚边的矮几前为他煮一壶香茶。
空影族人本就性情淡泊,跟在公子河身边这么些年,她也沾染上了他身上的冷意。
如今任谁提起公子河总要加一句“若你见到那人身边总跟着一个眉目冷淡的空影人,那么定是公子河无疑”这样的话。
小鲤还在想方才那件事,冷不丁却听到公子河在唤她的名字。
这一声并非寻常时候那冷淡低沉的嗓音,似乎是带了感情的。
小鲤就这样微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却看到了公子河一双红彤彤的眼。
常年的少眠让他的眼里总是布满血丝,可是这一刻,小鲤却发现公子河有一双如同黑曜石一般漆黑而明亮的眼睛。
公子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目光就仿佛从树叶中洒下的阳光,斑斑驳驳,让人瞧不清楚。
他忽然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向了小鲤儿的发顶,然后,他从她的乌发上捡起了两片落花。
“花落到你头发上了。”公子河微微蹙眉,桃花夹在他的指尖,更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如玉。
他将花轻轻地掷在地上,小鲤的目光便也追随着那落花,一路向下,最终归于尘土。
一切都将归于尘土,这漫漫浮生里仅有的宁静也终将归于尘土。
不知为何,小鲤突然满心酸楚。
他曾说,她是一条鲤鱼,而他是一条河流、鲤鱼的全世界就是河流。可是又有谁知道,河流里能有多少条鲤鱼。
她不过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一个。
离了兄长的苏家二爷自开衙建府之后,便投身军营。
这些年居然屡建奇功,朝中武官已大半收至他麾下。自此以后,景国朝中也分作两派。
一派拥戴公子河,一派却以苏业马首是瞻。
然而,似乎有很多人都在期待,期待着公子河自最高权威的圣坛上跌落。
私下里所有人都说,圣上之所以如此信任公子河、只因他是个残废终究成不了大事。
朝堂局势越发紧张,公子河也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
他开始变得暴戾,对待仆人也更加严苛,终是有人受不了这样的严苛,辞工离去。
到最后,苏府剩下的,只有几个年老的仆人与一个小鲤。
这一日,公子河下朝回府,苍白的脸上是一片怒色。小鲤听闻,乃是朝堂之上议事,当今君王的天平居然偏向了苏业一方。这是十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事。
一进书房,公子河便想要破口大骂,却只能用力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五官都痛苦地纠结在一处,似乎想将五脏都咳出来。
小鲤奔过去想要扶住他,却不料被他反手推了一把。
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到了极点,使出来的力并没有将小鲤推开,反倒是收不住力,令自己跌倒在地上。
小鲤想要去扶他,却听他用极微弱的气息,斩钉截铁道:“滚。”
小鲤的脚步只是稍稍停滞,便继续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