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信仰轰然坍塌,他在天旋地转的痛苦中紧按额头,瑟瑟颤抖,终于忍无可忍地仰面发出一声悲吼,音如雷鸣,回旋在万籁寂静的夜幕中,沉睡的宫城由此激起了一阵涟漪般的骚动。
万岁殿外响起迭沓的步履声,先是王继恩带着几名内侍进入,旋即大腹显怀的李清瞳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赶来,散发素颜,腰际未悬玉珂瑶珮,兀自不及妆饰。
王继恩一见殿中情形,大骇,命几名内侍架住元佐,自己奔至赵炅面前拱手作揖,自告失职之罪。
李清瞳发现地上的血迹,脸色煞白地上下扫视元佐,不见他有伤,再一顾赵炅,窥见他手臂上大片的血迹,顿时失声惊呼,扑至赵炅身旁,拉起他的左臂焦急地查看伤势,取出自己的丝巾手忙脚乱地系住他仍在渗血的伤口,又连声命王继恩快传太医。
赵炅颓然走回榻前坐下,冷眼打量远处失魂落魄的元佐。李清瞳松开搀扶赵炅的手,直身面对赵元佐,审视一番后对王继恩道:“看楚王这模样,像是突发癔症,今日所为,应是神志不清所致。快让人送他回去,多请几名太医,悉心为他诊治。”
王继恩唯诺着欠身,目光却瞥向赵炅,似在等待皇帝的指示。而赵炅只是倦怠地挥了挥袖,示意他按德妃的意思做。
王继恩遂让几名内侍将赵元佐扶出万岁殿,等待太医间隙,自己上前欲再为赵炅的伤口稍作处理,赵炅只是摆手,命他在殿外等候。
见王继恩退去,殿内再无旁人,李清瞳方才轻声询问赵炅今夜发生何事。赵炅简单作答:“元佐受不了廷美欲诛杀他的事实,欲引颈自刎,被我拦下,我的手就被剑划了一下。”
李清瞳道:“大哥良善,发现真相,一时想不开,有些失心疯……一定不是故意犯上,今日疯癫之举,还望官家原谅。”
赵炅语气淡漠地应道:“他今日犯下的,是大错,必须要付出代价。”
李清瞳一惊,立即在赵炅面前跪下,恳求道:“大哥损伤龙体,自然罪不可恕,但纯属误伤,实非出于本意。官家如何罚他都行,都是他应该领受的,只是官家切勿将他按律论处,别让这一次无心之失,令他万劫不复。”
赵炅冷冷地审视她,一时无语。李清瞳低首避开他的目光,恢复了温雅从容的姿态,又徐徐道:“妾听大哥的乳保说起过,李姐姐临终时,曾向官家留下一句遗言……”
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却未敢与赵炅对视,只用她柔软的语调转述着赵元佐生母李夫人的遗言,“愿你将所有给予我的怜悯,化作对我孩子的爱惜。”
“你为何提沫然?”沉默着听她说完,赵炅才幽然问。见李清瞳不答,他伸手托起她的下颌,看向她眸心:“你这么维护元佐,倒像他亲娘一样。”
李清瞳在他冰凉的手心中垂下双睫,低眉道:“妾入宫时,官家便说,妾长得像大哥和三哥的亲娘,命妾好好照料他们兄弟俩。妾谨遵圣意,不敢怠慢,也是真心把他们当亲生孩子看待。何况……”她右手抚上自己凸起的肚子,轻声叹息,“妾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推己及人,能想象到,如果李姐姐在世,目睹今日情形,会怎样惶恐忧虑。而妾,也相信官家始终是仁慈的父亲,今日宽宥元佐,异日若妾的孩子犯下无心之过,也会得到官家的谅解……哎呀,他在动呢。”
李清瞳展颜微笑,轻抚腹部,眼角眉梢皆是爱意,口中柔声安慰着腹中胎儿:“小宝是看见爹爹要处罚大哥,心中害怕吧?不怕不怕,你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父亲,面冷心慈,你娘亲可以不要,但孩子不会不爱……”
赵炅闻言,不禁莞尔,双手拉李清瞳起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和言道:“除了大哥三哥,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的孩子。今日你巴巴地跑来看大哥发疯,心急火燎地,要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李清瞳含笑欠身:“臣妾知错。”
赵炅握着她的手沉吟须臾,然后告诉了她自己所作的决定:“对元佐,我不会削他爵邑,也不会论及刑罚,但是,他永远不可能成为大宋的储君了。”
他转顾讶异的李清瞳,冷静地说出原因:“他仁慈,但容易耽于情感而影响到判断力,也缺乏生杀予夺的魄力。他或许可在盛世做一名守成仁君,但开国之初,统治天下如逆水行舟,如今的大宋需要的是坚毅的舵手,而不是仁懦的君子。所以,我可以原谅他对我的无礼,但不会再将他扶上帝王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