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酒真不知道喝到他身体什么地方去了,张禾墨提起自己的酒碗,本想说句什么,但却似所有能说的敬酒词都被唐俪辞说得差不多了,索性自斟自饮,一碗一碗的猛灌。喝到二十多碗,他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哈哈大笑,“唐公子果然是海量,在下甘拜下风,能喝下四坛青蛇醉之人,在下也是第一次看见。输了输了,中原剑会果然人才济济,连酒才都是天下无双,吃菜吃菜!”
唐俪辞微微一笑,命童子撤下那些空碗,持起筷子,安静吃菜。孟轻雷几人舒了口气,当下酒宴气氛松动,众人开始细谈风流店之事,唐俪辞喝下如此多的酒,却依然言语温雅,清醒理智,没有丝毫醉意。张禾墨是酒国老将,却也很少看见有人能喝下这么多酒依然一如平时,心里不免有些佩服,那股傲气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暗想唐俪辞果然是了不起。
夜里二更,酒宴终于散场,等嵩山派众人散去之后,余负人终是有机会和唐俪辞一谈,“俪辞,借一步说话。”孟轻雷和成缊袍另有要事,对他点了点头,一起离去,董狐笔嘻嘻一笑,“年轻人就是气盛,喝酒喝得比水还多,到得老来你就知道好酒是要死的毛病,日后还是少喝点好。”唐俪辞含笑称谢,董狐笔自顾自往西去,余负人见四下无人,便道,“阿谁姑娘和玉团儿已经送到鸡合山庄,路上平安,你可以放心。不过……”他淡淡一笑,“我看柳眼的脸色并不好,好像一点也不欢迎。”
“放心吧,”唐俪辞浅浅的笑,“他或许不欢迎,但他会安心。”他看了看满桌的菜肴,“山上人马众多,风流店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如果我所料不差,很快……就会有变故。”余负人一怔,“什么变故?”
“有人……就要回来了。”唐俪辞和余负人站得甚近,余负人感觉得到他说话时那股含着酒意的温热气息,仿佛是刻意说得字字熏然,要勾魂摄魄一般,“桃姑娘就要回来了。”
“桃姑娘要回来了?”余负人又是一怔,“那岂非很好么?”
“很好。”唐俪辞柔声的笑,挥了挥衣袖,“真的很好。”他也不告辞,施施然转身,往他房间走去。余负人知他脾气,并未多问,心里满是疑惑,西方桃若要回到中原剑会,中原剑会声势更壮,有何不好?
唐俪辞回到房里,顺手关上房门,点亮了油灯。
他依然没有睡,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油灯。
灯火摇曳,光影飘忽,酒意渐渐上涌,他依稀又在灯光里看到许多人影,甚至隐隐约约听到声音,有方周的声音、池云的声音、邵延屏的声音……大家都在说话。
只是说的每一句他都仿佛听见了,却又是听不懂。
酒意仍然在上涌,青蛇醉是有毒的酒,他觉得头昏脑胀,站起身来,“哇”的一声将刚才喝的酒和吃下去的晚宴吐出来一大半,歇息片刻,又是吐了出来,未过多时,那四坛烈酒几乎被他吐得干干净净。
怪异的酒气蒸腾上来,将他熏醉又将他熏醒,他将地上的秽物清扫干净,又沐浴更衣,把屋里的一切都收拾得毫无痕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才想到他醉了。
今夜终于可以入眠。
因为他醉了。
不必再点着油灯,不用看油灯里许许多多的人影;也不用怕黑暗,黑暗里再多的鬼影他也看不见。醉了就是醉了,醉了就不必勉强自己清楚的思考什么,可以零碎片段的胡思乱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将一些奇思怪想当作真的。
将阿谁送去鸡合山庄,阿眼会高兴吗?他其实不知道,只是……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除了阿谁,他还能给他什么呢?送她走,是因为自己终于厌倦了,还是为了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他其实分不清楚,很多时候他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清醒冷静。如果阿眼能移情玉团儿,那对谁都好,只可惜玉团儿那小丫头……什么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