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州西北三千里。
庭州。
长风猎猎,卷过无际的旷野。
浔州百姓挽起袖子播种下地时,庭州的将士还严严实实地裹着冬衣御寒。
薛玉成一身黑色大氅坐在沙盘边,五官锋利,鬓若刀裁。
薛将军少时容貌俊逸,却因常年征战沙场,眉间萦绕着凌厉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他作为薛家子孙,在出世的那一刻,杀伐之路就已经注定。
父亲薛峰和兄长薛玉琢都战死沙场,如今薛玉成在长安唯一的牵挂就是儿子薛澈。
儿子体弱多病,幸也不幸。
不必上战场厮杀,可太医说未必能活过及冠之年。
薛玉成的目光投向长安的方向。
天气已暖,不知澈儿的身体可有好转。
“将军,长安薛府来人了。”营帐外响起通报声。
“进来。”
薛玉成眉间挤出一个“川”字。
长安距此千里迢迢,家中派人赶来,必然是出事了。
帐帘掀起又落下,薛家老奴李泉神色焦灼地走近,脸上的皮肤被风沙吹得龟裂。
“老奴愧对将军嘱托,没能护好小公子。”李泉一进来就对着薛玉成跪下。
薛玉成上前一步扶住:“泉叔,怎么回事?”
李泉抹着眼睛,将薛澈去明国公府赴宴被人趁乱下药带走的事情说了。
“张管家派我快马加鞭来庭州给将军报信,怎知到了西北,封路的大雪还未化开,耽搁到今日才得以见将军。”
薛玉成脸色犹如覆了严冬霜雪,眼中溢出杀气。
为护儿子安全,他特意在长安家中留了一队亲信做护卫,出入薛府都有人跟着。
明国公府设宴,护卫不便跟着进,可明国公府守卫森严,却有人胆敢在国公府设宴时设计,必然是当日宾客中有人接应。
他知道京中有不少人在盯着他,连宫中高坐龙椅的那位对他也有几分防备。
澈儿若是落进他们手中……
薛玉成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恨不得此刻直接杀回长安。
“将军!有人送来一封信。”门口通报声再次响起。
薛玉成:“送进来!”
一个小兵手执信笺,将信交到薛玉成手上。
薛玉成一看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就愣住了。
是儿子薛澈的字迹。
薛玉成撕开信封,展信速览。
【父亲大人:
儿为奸人所害,流落浔州,幸得良民所救,如今安好……】
薛玉成眼中的戾气在读完第一句时瞬然消散了大半,松了一口气。
他急切地读完儿子写的信,见后边写了不少生活中的琐事,知晓儿子的确在浔州被人救下,暂时安全。
但澈儿在信中提及的黑匪山他闻所未闻,且山上村长能够一眼识得薛家祖传之玉,这一点让薛玉成生疑。
一张信纸轻飘飘地从信封里落下。
薛玉成两指拈住,这才注意到,信封里除了薛澈写的信还附了一张纸。
粗粝的手指展开第二封信——
【汝子今在吾处,吾必善加护之,汝可无虑也……】
信上只写了薛澈一切平安,又简要写了绑架薛澈的青蛇寨及所涉背后势力。
薛玉成眼中再次浓墨翻泼,涌动的情绪甚至比方才还强烈。
没有问候,没有落款。
可薛玉成认出来了。
他见过这字,见过千百回。
字迹铁画银钩,挺拔俊秀,像极了张太傅的字,却多了分傲气张扬。
这世上,除了那个人,无人能写出这样一手字。
只有他。
字里行间仿佛有个活生生的青衣少年走出,摇着玉扇朝他笑道:“子轩又来晚了,须罚三杯。”
长安君不器,年少凌云志。
薛玉成拿着信的手微颤,视线几度模糊:
“是他……他还活着……”
子信。
十年了,子信还在人世。
是子信救了澈儿。
薛玉成喉间哽咽不能言。
他当年戍守西北,待提着剑赶回长安时,裴家已经不在了。
“将军?”李泉没看信,不明白将军身上的杀气怎么忽然淡去,眉间却染上悲凉。
薛玉成静默了片刻,将情绪尽然压下。
帐外北风呼啸,吹得营帐的边角晃动。
良久,薛玉成抬起头来,声音沙哑:
“澈儿找到了。”
不只是澈儿,子信也找到了。
李泉惊掉了下巴。
他日夜兼程赶来,心急如焚,这刚到将军面前,小公子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