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因延京城内已是春风煦暖,飞霞宫内栽种的红叶碧桃开得团花锦簇、如霞似火。林修仪想起前两日宗朔来时,正是夕阳余晖,宗朔立在庭院里,开口赞了一句“万里彤霞烘玉宇”,当时她还没听懂那句词,只笑着逢迎,如今回忆起来慢慢推测,陛下许是喜欢这红叶碧桃的盛景?
想到这里,林修仪便对宫内侍弄花草的内宦道:“去拿一柄花剪来,我裁几枝子碧桃,回头命人给陛下送去。”
内宦刚答应下来,替林修仪去尹昭容处传话的锦书从飞霞宫外步进来,她见林修仪立在庭里,满面堆起笑,几步走近,先叉手一礼,随即便兴奋道:“修仪,奴刚从平乐宫回来,隐隐瞧见陛下仪驾了。”
林修仪果然眼神一亮,她看了眼尚早的天色,难掩喜悦,“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锦书抿唇笑,“奴侍奉修仪这么久了,还能分辨不清楚陛下的仪驾吗?”
这话很委婉地恭维了林修仪的圣宠,林修仪面有得意,却还要假装骂锦书,“该掌嘴,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
轻斥了宫女,林修仪便匆忙折身进了寝殿,唇峰添些丹红口脂,面颊又细细敷了层粉……她知道自己有年纪了,在这阖宫鲜艳的花儿里,愈发显不出颜色来,便唯有靠妆容强撑。
好一番忙乱地打扮,林修仪还暗自庆幸,今日抬辇的人脚步缓,若搁从前,陛下这会儿兴许都到了。
扶了扶髻上簪花,林修仪赶紧踏出殿,往飞霞宫外迎去。
然而,等她到了宫道上,才发现皇帝仪驾已从飞霞宫前经过,远远只剩一道逶迤影子了。
林修仪怔愣片刻,臊意油然而生,她扭头恨恨盯着身后的锦书。
锦书也是慌了,匆忙跪下去,为自己开脱道:“修仪恕罪,奴是想着陛下这些日子进后宫……只来过咱们飞霞宫,是以才……”
林修仪恼得满面生红,她一跺脚,伸手拽起锦书,“在这里跪着算什么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自作多情了?”
锦书吓得立时爬起,却也不敢再说话。
林修仪憋着气往回走,好半天才想起来,吩咐锦书:“拿点钱,悄声打听着,看看陛下究竟是往哪里去了。”
她自我安慰着,未必就是去旁的嫔御宫中,兴许是探望太妃们,又许是忙政事乏了,想去散散心……
清云馆内。
兰星与莲月一并侍奉着,谢小盈正在试她们从尚功局司制处领回来的春装,宫内每逢年节、换季,都有给嫔御赐下的绸缎用度,但那些多是份例内的常物,挑不出错,却也瞧不上好。莲月是跟着谢小盈打南方来的,见识过更多织罗样子,因此没动宫里赏赐的绢帛,而是拿了当初她们带进宫的绫匹,送去给司制处的针线宫女裁剪。
宝蓝绫十二破间裙,搭了一件梅红绫的夹衫。莲月捧起裙袂上平针绣出的鸾鸟,指给谢小盈看,“都说咱们南边绣娘针法好,可娘子瞧瞧这宫女的活计,也真是不差了。”
谢小盈看不出绣工好坏,但莲月说好,那多半是真得很好,她原地转了个圈,兰星往她肩上搭了一条薄纱帔子,谢小盈勾臂挽住,回身往镜子里看了一眼,端的是飘飘欲仙。新衣服终归是让人心情好,谢小盈很满意,“这身儿确实不错,比刚刚那身红绿配的好看。”
话音方落,冯丰隔着屏风,语气克制不住欣喜地禀报:“回禀美人,陛下至。”
谢小盈愣了几秒,不可置信地反问:“陛下?陛下怎么会来?”
没等冯丰说话,一道颀长影子已由日光印在了谢小盈衣帽间外百子石榴的屏风上。
男人愉悦的声音响起,“朕如何不会来?”
谢小盈下意识捂嘴。
宗朔绕过屏风踏入,兰星与莲月已跪在了地上,只剩谢小盈孤零零地立着,纤纤弱弱一道倩影。一个多月没见,人怎么瘦了?宗朔一时有些心疼,上前两步,手指落在谢小盈肩头,替她将滑落地帔子往上提了几寸,“怎么穿这么少?天儿还没热起来呢。”
“……我……妾试衣裳呢。”谢小盈说完话才回过神,太久没见皇帝,她都快忘了怎么上班了。低眉下去,谢小盈赶忙叉手补了一礼,“见过陛下。”
“月余不见,倒和朕生疏了。”宗朔笑着把她双手扒开,直接攥进掌心,拉着人左右转了两下,“不错,这一身倒是很适合你。尚功局制的?朕要赏她们。”
谢小盈连忙阻止,“陛下可别破费,为着这几身衣裳,妾已经填进去好几块金圆饼上下打点了,陛下再赏,岂不全便宜了她们?”
宗朔闻言皱了下眉,“每年宫嫔裁制新衣都是她们的分内事,这怎么还需要打点?你的手指缝儿也太宽了。”
谢小盈笑了笑,并没想解释。莲月却从旁轻柔开口:“回禀陛下,这原是奴的疏忽,不怪我们娘子。奴初入宫闱,不懂内宫规矩,去尚功局求她们裁新衣的时候,司制女官说奴去得晚了,若想让谢美人赶在三月前换上新衣裳,已是来不及了,奴没法子,才拿了钱过去,请她们帮帮忙。”
尚功局当时的话说得可没莲月转述的这样委婉,莲月送料子过去的时候本也不晚,还是正月里,那会儿谢小盈正得宠,尚功局的人答应得极爽快。
等到二月天渐渐暖和起来,莲月忍不住去尚功局催了一回,对方才改了口。
彼时正逢皇后病下,林修仪与尹昭容分理六宫事,六尚局由此分成两拨,尚宫、尚仪、尚服三局向尹昭容回事,尚寝、尚食、尚功三局向林修仪回事。尚功局的人最会见风使舵,见林修仪复宠,她们自然要帮着林修仪奚落清云馆的人一二。
好在谢小盈出手大方,她还就不信了,皇后如今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尚功局的人真就能甘心给林修仪做心腹?她索性花钱开路,都不消拿出金条来,几枚金圆饼下去,司制处的人便喜笑颜开,再不提来不来得及的事儿,连绣纹样都派上了最好的针线宫女。
这种事,谢小盈根本懒得向皇帝告状。
听莲月说完,她也只是好没趣地扭过头,低声轻斥:“既是已解决的事,还拿出来说有什么用?你先下去。”
莲月不敢反驳,躬身从“衣帽间”里退了出去。
然而宗朔在宫里已住了二十余年,他一听便察觉其中关窍,男人眉峰皱起来,很用力地握谢小盈的手,语气里透着几分歉疚,“朕不来看你,让你受委屈了?”
谢小盈犹豫了一会才诚实开口:“谈不上什么委屈,多花点钱的事罢了。妾比不上其他姐姐们家世煊赫,只在钱上面很有底气,这个陛下也是知道的。”
她不打算让宗朔去翻旧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