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小盈面色有些怔愣,眼神里透着迟疑,宗朔彻底笑出声了,他示意香云去接下谢小盈满怀的花,随口介绍道:“这白色的就是野栀子,你清云馆往九霄天走,那一路不是也种了不少栀子?单闻香气你也该认出来了。这黄的则是金银花,常可入药,又名忍冬。都是最常见的两种花木,你怎么会不认识啊?”
谢小盈手里都是土,宗朔牵了她一下才发现。他没办法,只好陪着谢小盈一起,两人重新净过手再回到膳桌前坐下。谢小盈被宗朔念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辩解了一句:“从前没留意过嘛……”
“真不知道你每天心思都放在什么事上。”宗朔脱口吐槽,但一转念,他忽地又意识到什么,扬起了唇角,“哦,光用来想朕了,是不是?”
“……”谢小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皇帝,真不知道这么肉麻的话,宗朔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口的。
宗朔心情大悦,连着早膳都比平常用得多了一些。
谢小盈吃过了早膳,只在一边陪着,顺便吩咐香浮把花插起瓶来摆着看。
宗朔无奈摇头,“这么寻常的花,摆着有什么意思。你要喜欢,朕让人给你弄点名贵的来。”
“家花哪儿有野花香?”谢小盈下意识拒绝,“就先养着这些吧,等回了宫,有好花儿陛下再送给妾也不迟。”
宗朔看她这样容易满足,心里禁不住得发软。待用过膳,他便道:“朕既应了要陪你,你一会儿想去哪?朕听你安排吧。”
谢小盈有些不大乐意让宗朔跟着,于是做出一副贤惠模样,低声规劝:“陛下时间宝贵,妾不敢耽搁。您还是忙正经事吧,要是为了妾误了国事,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宗朔温声宽解:“正事朕都忙完了,往后几日,朕就只专心陪你,你不必想那么多。”
谢小盈心里发苦,怎么皇帝还赶不走了?
她眉梢耷下来,吮着唇,犹豫了好久都不知道该和皇帝做点什么,“妾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了,这别苑妾都转过了一回了……没什么特地需要陛下陪着的。”
“你总是这样懂事,该让朕怎么对你才好呢?”宗朔脸上有些无奈的笑,他伸手为谢小盈整了一下衣领,随后想起了什么,“你这几日都在别苑内转悠,东山的灵泉寺还没去过吧?天色正早,朕带你去走走,你若有什么心愿,不敢对朕说,也可在佛前许了。”
谢小盈眼神一亮,出去玩?那她可以!
两人连衣服都不必换了,只叫常路先打发人去寺内安顿,两人携手同行,缓缓往山侧去了。
谢小盈原本还觉得和宗朔单独相处会有些危险和麻烦,盖因她记忆里和宗朔一起游玩还是正月那会的事情。
那时候她不太想侍奉皇帝,提心吊胆,只盼着皇帝能嫌她无聊,去找别的女人。然而宗朔非要拉着她在内宫里转悠看景,围着垂绦湖走过好大一圈,还又要与她冰嬉。
后来她倒是被宗朔哄得放下了一些戒心,但是其中纠结忐忑的还是给谢小盈留下了一些不算愉快的记忆。
然而这次和宗朔出门,谢小盈的感受竟变得大相径庭。
宗朔拉着她,两人顺着连廊向东,自离宫东侧的广辉门出去,这一路上,宗朔主动给谢小盈介绍起了这座“养珍别苑”的由来。
“这本是前魏的大都督为了讨好魏帝修的小离宫,因在山上,彼时耗费民夫无数,大损人丁。你看着此地雅致清净,殊不知地底埋得都是颠仆流离的百姓。朕幼时听先帝说起过,前魏皇帝曾在这里避暑,夜间时看到鬼火兴起,吓得连夜逃窜。后来请了僧人做法会,又在东山建了灵泉寺,才抚慰了此处生灵。”
谢小盈听得入神,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宗朔扭头看了眼谢小盈,又露出了那副忍笑的表情,“你说后来呢。”
谢小盈着急,“我怎么知道啊,陛下快说嘛。”
宗朔忍俊不禁,坦然回答:“后来自然是朕的祖父为百姓申张,龙兴大胜,砍了魏帝的狗头,拿来祭旗了。这等事还要问朕,谢小盈,你就算一点书都没读过,也总该知道点起码的皇朝历史吧?”
可恶啊。
谢小盈气鼓鼓,她是不知道历史吗?她只是不知道这里截然不同的历史罢了!
宗朔手里拿了一把折扇,见谢小盈撇开头不理人,便用扇柄轻敲了一下谢小盈的额头,“罢了,不懂就不懂吧,以后有想知道的尽管问朕,朕就当一回你的先生,好好教教你。”
两人闲散漫步到了灵泉寺下,因知皇帝行动,千牛卫已率兵围了整座寺庙,驱赶走了原本也没有多少的山间住民,灵泉寺的方丈也率众僧人从寺内迎了出来。
宗朔不欲在神佛前立威,并不让方丈行礼,自己反倒十分谦卑地叉手一鞠,虔诚道:“朕为私欲,扰了方丈清净,还请方丈恕罪。”
寒暄几句,宗朔便让方丈带着弟子们散去了,自己则带着谢小盈悠然进了寺庙内。灵泉寺一共只有四进院子,最后一进是僧人起居,前面三进为佛殿。
宗朔像个导游一样,把灵泉寺自修建后的历史娓娓道来,还带着谢小盈去看了佛殿后的一汪泉井,“此寺之所以名灵泉,就是因为这口泉,据说魏帝曾有一爱妾,被蛇咬伤后命悬一线。后来自此泉中取水沐洗伤口,便奇迹还生了。朕先前来时,就听闻这山野中的猎户说,他们偶然受伤,也会求了方丈,取此泉洗伤,都能愈合。”
谢小盈听得将信将疑,蹲下身子,趴到井边,往里看了一眼。什么伤口都能洗愈合了……这里面得往外冒酒精才行吧?
宗朔看她好奇心这么重,立刻让常路去传了个僧人过来,打出一桶泉水,对谢小盈玩笑道:“你拿来洗洗脸,搞不好能容颜永驻。”
谢小盈瞪着宗朔,含嗔带怨地问:“陛下的意思是……妾的脸就像是有伤口那样难堪,须得用此泉好好濯洗吗?”
宗朔被问得一愣,一时竟没分辨出谢小盈也是同自己在玩笑。他亲自扶起了还半蹲着的谢小盈,一脸郑重地回答:“盈盈,你在朕眼里,便如九重天的仙女一样,正所谓何彼襛矣,华若桃李,说得便是你的姿容。”
皇帝说得这么诚恳,反倒是谢小盈彻底接不住话了。被传来的僧人眼神古怪地望着两人,很快被常路拽着退避了下去。
谢小盈既尴尬,又觉得有点羞耻,她脸色透出红晕,胳膊上也起了鸡皮疙瘩。
她避开皇帝视线,干咳一声,提醒道:“陛下,那个……佛门清净。”
哪知宗朔非但没能适可而止,反倒愈演愈烈,他打开折扇,悠然地摇晃几下,盯着谢小盈双眸,十分坦然地说:“正因佛门清净,朕才不说诳语,实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