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宗朔一贯知道谢小盈心大,听她这么说还是笑了,“佟四郎的祖父可是当朝御史大夫,他父亲则在国子监做直讲,此等书香世家,对你们这等商人门户什么看法,你想不到吗?不过你说得也有理,佟家的门风朕还是清楚的。他家儿郎,无一不忠君敬主。他大兄先前可是进士及第的出身,如今在秘书省,很是个嘴巴牢靠,做事恭谨的人……”
宗朔仰面望着帐子,思绪发散,一时有的没的对着谢小盈说了一大堆。
谢小盈起先当个八卦还听得挺认真,然而皇帝越说越远,又扯上了什么昌南伯,武昌侯……谢小盈一个人都不认识,还有什么户部侍郎,刺史……不知不觉,谢小盈就听睡着了。
宗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竟对着一个后宫女眷说起了朝政用人,他顷刻间一个激灵,浑身都冒了冷汗。宗朔下意识抽出手臂,想要教训谢小盈两句。一扭头,他却发现谢小盈早就闭着眼,沉入梦乡了。
女孩贴着他的胳膊睡得十分安静,他这样一动作,谢小盈也仅仅是不安地在枕头上蹭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
宗朔的心慢慢放松回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
他这些话,若是要皇后或杨淑妃等人听见,只怕隔不了几日,就要想方设法传递给自家父兄知晓,好令他们能在朝政中更加如鱼得水,揣测圣意,及时做出应对。
唯独谢小盈,一个商人之女,家族里连半个做官读书的兄弟都没有。莫说往外传递消息了,见谢小盈这个姿态宗朔便知道,连她自己都是根本听不懂,甚至连其中重要性都听不出来的。
否则,谢小盈怎会睡得如此酣甜?
想到这里,宗朔重新伸手将人搂住,自己也闭上了眼。
一夜无梦。
七月的延京城内其实还热得很,只是早晚天凉快了一些。
仰峰山虽然就在延京城郊,但因为地势高,气候与城内截然不同。过了中旬,山上忽然毫无预兆地下了两天雨,整个养珍别苑的气温一下降了下来,谢小盈带的衣服大多都是夏装,虽也预备了略厚重的大袖衫,坐在屋里不出去尚可凑合,若要在回廊里行走,穿堂风吹上来,谢小盈还是有点受不住。
好在皇帝终于宣布避暑结束,要回宫去了。
谢小盈很是松了一口气。
七月初她的大姨妈就推迟了几天,害得她紧张的够呛。算着日子安全期又要结束了,宗朔朝政似乎没那么忙,接连几日都是来韶音楼留宿,谢小盈虽然推拒了一两回,但皇帝真要亲热,她还是没法抵抗。
谢小盈只能盼着赶紧回宫,起码有皇后在,她能理直气壮地把宗朔往外推。
然而回宫的动作俨然没有来时那么快,真到谢小盈坐着皇帝的玉辂车摇摇晃晃回到大晋内廷,已然是七月底的事了。
宗朔不耐烦坐车,他自己一路策马先行回去了。
但皇帝出行是有规制与仪驾的,玉辂车总不能空着回到延京。
于是谢小盈被宗朔要求给他当替身,反正她也不会骑马,玉辂车外垂着一层层彩纱,外头的人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瞧着个模糊的人影。
谢小盈被迫答应,毕竟皇帝的玉辂车算是最舒服的一种车舆,相对平稳宽敞,也更透气。
只她没想到,从别苑坐车回宫,居然花费了足足三个时辰。
她在车上还没法躺着,只能保持坐姿,一路迷迷瞪瞪,昏昏欲睡,勉强支撑,整个人都累得散了架。
然而她刚进晋廷,又遇到常路候在宫门口,“陛下怕美人不知晓回宫的规矩,因此特地命奴在此提醒,美人须得先去向皇后谢恩,方能回清云馆休憩。”
谢小盈确实不知道,她一瞬间如遭雷劈,内心里大骂了宗朔几百句,但还是不敢违逆,老老实实地去了凰安宫。
她立在凰安宫外候见时,外头的天已经快黑了。凰安宫的内宦悄无声息地给大殿内外上灯,谢小盈等了好半天,才有一个女官出来说:“有劳珍美人久候,殿下说美人侍奉陛下辛苦,一路颠簸,今日就不必进来磕头了。珍美人自管回去休息,有什么要回禀的,明日晨省再报也不迟。”
谢小盈倒吸一口气,她差点都忘了!回了宫还要每天上早班打卡!
只她并不敢表露,叉手一礼,随后离开。
回到清云馆,谢小盈累得连晚膳都不想吃,洗漱了一番,倒在床上立刻就想睡觉。
莲月领着人在处理从行宫带回来的箱笼,寝阁内是原本就留守在清云馆的荷光领着兰星在伺候。
见谢小盈这么疲惫,荷光有些心疼,赶紧把床褥铺好,想让谢小盈踏踏实实休息。
然而谢小盈躺了一会,最终还是坐了起来,“不行,我太饿了。”
她撸起袖子,大手一挥,“我想吃肉,结结实实的肉,喊赵思明去内膳司给我传,鸡鸭鱼猪牛羊,一个都不许有漏的!还得给我上蒸软的大米饭!!”
荷光有点纠结,小声提醒:“娘子,别得都好说,这牛肉……”
依照晋律,牛肉是轻易不能吃的。因为它是仅次于马一样重要的牲畜,要耕田犁地的。
可谢小盈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咬了咬牙,对荷光说:“让宋福想办法,今天必须要有一头牛不小心死掉,至于怎么不小心,我就不管了。”
杀不了万恶的封建制度,那就先杀一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