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登门,谢小盈也实在是碍着礼数,不得已而为之。
她跑到离宫生孩子坐月子,一躲清闲小半年。尹昭容在宫中帮她盯着人干活,多少还是费了些心神,是要当面道一句谢才好的。
谢小盈此来还让荷光带了一卷书画,是她母亲托人寻的,备着就是供她在宫中走礼用。谢小盈不懂欣赏,从几副书画里随意挑了一个,就让荷光包起来了。
她含笑寒暄,“姐姐别客气,是我来的唐突,扰了姐姐的清净。听陛下说,我在素烟宫的时候多亏有姐姐为我张罗迁宫一事,今日特地上门来是想感谢姐姐费心,带了一些薄礼,盼着姐姐笑纳。”
尹昭容以手支颐,总算露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妹妹这样说就是生分了,你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最是辛苦。我等闲人,为陛下与皇后略分一点忧而已,如何当得妹妹这一句谢呢?”
谢小盈并不与尹昭容多客套,让荷光把那副画往前一送,她十分直接地说:“姐姐应知道我的出身,也清楚我的家底,我这里好东西不少的,只愁往日没借口四处送。眼下得了机会,就请姐姐别找理由推辞,还是收下吧。”
尹昭容纤长的柳叶眉轻轻挑起,像是很诧异谢小盈这么说。但不过片晌,尹昭容就点了下头,对那按脚的内宦说:“既然谢妹妹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念先,去收下。”
送了礼,表了意。谢小盈自觉完成了任务,起身道:“昭容掌管宫务,琐事繁多,臣妾不好多耽搁昭容的时间,这就告退了。”
尹昭容却拦下了她,“修媛且慢。”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竟也站起了身子,“妹妹诞下大公主之喜,我还没来得及道贺。我擅长调香,特地为妹妹和大公主合了几味香,妹妹若看得上眼,便拿回去用吧。”
一边说,尹昭容一边亲自走到了靠墙的木柜前,轻轻拉出一层抽屉,取了个精致的螺钿盒子出来。
“其□□有四味,分别是雪中春信、瑶英胜、百步香与紫瑞香。”
尹昭容把盒子亲手递给了谢小盈,谢小盈不好直接推拒,便暂时接了过来。
她有些讪讪地冲尹昭容说,“好叫姐姐知道,我并非不愿意收,只是我出身低微,不怎么懂用香,寻常殿阁里并不熏香,恐怕负了姐姐美意。”
尹昭容眼神里虽犹有错愕,但这一次她遮掩得很快,转瞬就平息下去。她温和地说:“不妨事,这些香原本不是我独创的,都是借了先人的慧,照着旁人方子合来的。你若闻着喜欢,只管拿去问陛下。陛下很懂用香,定会指点妹妹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小盈便只好收下。她再施一礼,从平乐宫里退了出去。
看着谢小盈身影消失,尹昭容才让何念先打开了谢小盈送的画卷略看了看,是先朝一位画匠的山水图,笔墨有力,但却并非尹昭容所喜。她有些无趣道:“收下吧,这谢氏胸无点墨,做了九嫔的人,说话却与从前一样鲁莽,可见是个不成气候的。”
何念先俯首称是,细声说:“但谢修媛瞧着很提防咱们,那香她不大肯用的样子。”
“不妨事,先看看。”尹昭容语气淡淡的,“否则,我也自有法子。”
……
拿着香料回了颐芳宫,谢小盈就让荷光暂时收了起来。
宫斗剧里害人性命的不是吃喝就是香料,谢小盈不敢乱用,便打算将它们全压箱底。反正尹昭容也没法来颐芳宫检查,她用与不用的,谁还能来管不成?
毕竟是刚搬来颐芳宫,布置又是旁人经得手,谢小盈难免感觉有不习惯的地方,就会喊赵思明和冯丰领着内宦改动格局,重新排布。再就是新选来的宫人,谢小盈多少要挨个认一认脸,记一记名字。
宫里有赐名的习惯,谢小盈为着她方便,六个新来的宫婢都随了香云香浮用“香”字,后面就各自缀了平安、如意、和顺,如香平、香安等。另四个内宦各自有名字,谢小盈懒得改,只把其中叫尚狗子的一个内宦,给改成了尚旺。
谢小盈自以为这个改动很聪明,还学给宗朔听。宗朔却说她促狭,“你这样起,以后他做事,岂不是要被来往其他内宦拿名字取笑了?你宫里的人相互笑一笑就罢了,以后他到外头给你办差,被旁人取笑,不是反倒伤你的面子?”
于是宗朔把尚旺传了过来,亲自给改成了尚戌君。
那内宦得了御赐的名字,高兴的不得了,跪在地上使劲磕了两个头,从此就被人戌君戌君地叫起来,总算不是个狗名了。
谢小盈从这件小事上忽然发现,宗朔竟是个心思极细的皇帝。
以往她总觉得宗朔忙于朝政,未必能分出多少精力在内宫与女人身上,他对两位皇子的冷落也颇为正常,毕竟古今中外,缺席孩子成长教育的爹不在少数。正所谓丧偶育儿,寻常男人都未必会管孩子,何况是皇帝呢?
可宗朔对无忧却不是这样。
因回了宫,朝政忙起来,宗朔自然不复往日那般,能够每天都来颐芳宫看望她们母女。然而宗朔即便自己不来,都会让常路跑一趟,专门见无忧的乳母薛氏,过问一遍无忧的情况。
一天喝了几顿奶?拉尿是否正常?睡了几回?和谢小盈玩了什么?新制的小衣穿着合不合适等等……
好在薛氏老练,每次都能眼睛不眨地答上话,常路听完就走,估计还要学给宗朔知道。隔了几日或十几日宗朔再来,他都能记得先前无忧的情况。
因乳母习惯抱着孩子奶睡,奶到一半孩子睡着,抱着晃晃悠悠,等睡踏实了再把孩子放下去。谢小盈遇上过几次,都是原本无忧睡得好好的,刚被乳母放下,立刻就哭醒了。
谢小盈虽然没有养娃的经验,但隐约想起了以前同事说过,必须要培养宝宝自己躺睡的习惯,于是立刻不许再让乳母抱睡了。
她虽不许,乳母却不大同意,公主金枝玉叶,闹一闹算什么呢?公主年纪小,哪有让她自己睡的道理?
两方争执了几句,但因谢小盈态度笃定,乳母便也只好妥协。
尽管妥协了,常路来问话的时候,薛氏还是很老实地把这件事首尾报给了常路。
她怕公主万一为着这个有什么不妥,陛下舍不得罚修媛,但少不了治她一个死罪。
常路当场没说什么,几天后却是宗朔特地过来问谢小盈,“无忧如今怎么睡呢?”
谢小盈这就知道,常路来问话并不是走过场,宗朔也是有心关切孩子。她并不怪薛氏,很坦然地回答:“已经能自己睡了,睡得挺好的。我也亲自守过她几宿,只要睡着了就能睡很好的整觉,醒来也不哭闹,晚上偶尔饿醒,吃了奶继续就能睡,陛下不必担心。”
宗朔有些好奇,“乳母都不嫌累,愿意抱公主,你怎非要让无忧自己睡呢?她年纪这样小,还没到磨砺的时候。乳母若是精力不济,照顾不过来,朕再让她们选几个人也使得的。”
他心目中的谢小盈纯粹是出于善良,宁肯要无忧吃些苦,也不忍过度使唤乳母。
谢小盈不太能拿得出有科学依据的道理说服宗朔,因为她原先没有特地了解过育儿的事情,只是印象中有生育过女同事的闲聊而已。于是她自己现编了几个,对宗朔解释:“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睡觉多重要啊,就为着乳母抱起来放下去的折腾,让无忧还要醒个几回,我怕耽搁了她发育。而且我看无忧吃着奶睡着,总怕她被呛着。乳母再精细,那也凡人。凡人就会有犯错疏漏的时候,我怎敢让她们拿无忧去冒险呢?倒不如让无忧自己睡,一来睡得好,再来乳母与婢子只消值夜陪着就行,醒来喂完夜奶,让孩子踏踏实实继续睡,总是简单一些。”
既是为无忧考虑居多,宗朔也不懂,便认定了谢小盈这样做是对,他鼓励道:“那还是照你这样来,你是无忧生母,不管怎么想,当然都是为着孩子好。乳母再有经验也比不上你的用心,朕更信你。”
谢小盈难得听宗朔说话听得十分舒心,当下笑得也真挚不少,拉着皇帝大手说:“谢谢陛下信我,也谢谢陛下能惦记着无忧。都说女儿更亲父亲,以后等无忧长大了,陛下哪怕没时间理我,总也要分出些心神,哄一哄无忧,好不好?”
她不指望自己能与宗朔成为什么神仙眷侣,但宗朔若能当一个无忧心目中的好爸爸也不错。
谢小盈想起自己在现代与父母都是很亲厚的,她北漂的时候,她爸爸还几度去□□她搬家租房子。父亲对女儿的意义有时候比人们想象中要深远,尤其是父亲在婚姻中的形象,更会对女儿未来的择偶标准产生无形的影响。谢小盈知道自己得宠未必会长久,却希望她的女儿能一直被宗朔这样宠爱。
毕竟亲缘关系,终究是比男欢女爱要长久,也更可靠。
宗朔知道谢小盈从不乞宠,却没想到为着女儿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更生几分怜惜,伸手摸了摸谢小盈侧脸,许诺道:“朕都说了要让你们母女一世无忧,又岂会冷落?”
一边说,他一边拥住谢小盈,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谢小盈扯住了宗朔衣襟,不自觉间,还是流露出了一些依赖的情绪。
他虽然不会是自己长久的爱侣,却永远都是她女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