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一回来,皇后当着众人面,自然要关切几句公主的病情。
听谢小盈说孩子已然健康无碍,皇后很是松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这可是陛下头一个女儿,陛下爱得紧。谢妹妹既担着照拂皇嗣的职责,断不可再有今次这样的疏忽了。陛下看在你是生母的份上,虽然没有责罚。但本宫身为公主的嫡母,却不能纵容你们这样慢待公主的行径。”
谢小盈闻言心里一紧,因为无忧病得不重,且乳母后来照料得够仔细。宗朔最后只罚了四个乳母每人十杖,还是轮流打的,怕耽搁了照顾无忧的差事。谢小盈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其实与那些乳母没什么区别。公主比她更金贵,公主病了,她该像那些乳母一样受到责罚。
顾言薇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小盈,看到对方脸上总算浮现出几分惧意,她满意地扬了扬嘴角,“谢妹妹,本宫念在你年轻的份上,这一次就小惩大诫,不重罚你。你去外头跪上半个时辰,反省清楚就好。”
谢小盈低着头,不敢违抗,恭顺地从正殿内退了出去,跪到了凰安宫外的地上。
正月犹寒。
谢小盈刚跪下去,就感觉到膝盖骨一阵凉意滋生。
这是她第一次被当众罚跪,比起冷,更还有几分窘迫。
晨省很快就散了,杨淑妃第一个出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只是脚步顿了顿,并没说什么就走了。
谢小盈耳边不由响起了一个多月前,淑妃对她说的话。
“帝心不容世家,怕是到了要见血肉的地步。你与我都有孩子,自保要紧,若无事,咱们便不再私下见了吧。”
杨淑妃不肯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在此之后,没再与谢小盈表露过半分亲昵。
谢小盈虽不清楚内情,然而晨省时听着旁人交谈,隐隐也能猜到几分。
腊月的时候英国公次子当街纵马,闹了个命案,虽然被蹄子踏死的是个贱籍的奴仆,但杨二郎还是被押去了大理寺。御史自然要弹劾英国公治家不严,皇帝借题发挥,夺了英国公夫人的诰命,英国公夫人一病不起,怕是不大好了。
元日朝会上,英国公世子,也就是杨淑妃的嫡亲大哥还被冰滑了一个跟头。御前失仪更是重罪,御史骂得杨家狗血淋头,皇帝倒是没夺世子位,却令英国公居家反省,不许他进朝了。
甫一开年,皇帝似乎就已经决意与杨家撕破脸来干,朝堂气氛紧张,几个出身世家的内宫嫔御也难免受到影响。譬如尹昭容、胡充仪、杜婕妤等人,都显得十分谨慎,对待皇后比往日更恭敬了几分。
高位之中,谢小盈与林修仪成了这场风波里较为平静的人,两个人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与外朝又没什么瓜葛。
只是谁都没想到,皇后没有紧跟皇帝的脚步,在内宫抓起杨淑妃的把柄发难,反倒先罚了谢小盈。
当晚,宗朔的御辇停在了凰安宫外。
宜茹有些惊喜地入内通传,“娘子,陛下至!”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在初一十五以外的日子来凰安宫了,宜茹忙提醒顾言薇补一补唇脂,随后侍奉着皇后从大殿内迎了出来。
调养了大半年,年节又靠着尹氏、胡氏二人分担,顾言薇这次总算回了一些气血,加上妆容,她看着已没有去年那么消瘦可怖了。
顾言薇含笑向皇帝行礼,维持着中宫的从容,“臣妾拜见陛下。”
宗朔淡淡地看了一眼她,伸手将人虚扶起来,便绕开皇后,径直迈进了正殿。
顾言薇并未生疑,跟着进去,见皇帝身上还披着裘氅,她主动上前,“臣妾为陛下解衣吧,陛下可用过晚膳了?臣妾还没传膳,正好让他们再添两道菜。”
宗朔一把捏住了顾言薇的手腕,“不忙,朕还有朝务,和你说几句话就走。”
他将皇后的手从自己胸前拽了下去,自己解了裘氅的系带,信手丢给了一侧的宫婢,“你们都下去。”
皇帝这样疏漠,让皇后紧张的太阳穴跳了两下。
她故作镇定,立在皇帝身侧,微笑着问:“陛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宗朔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定定地凝视着皇后。
这是他的发妻,他与她大婚已几近十年。皇后体弱,先帝赐婚时原本有过犹豫。但看在顾家英烈忠勇、本分克己,是为东宫助力的不二之选,还是定了顾氏。
宗朔初时心仪尹氏,曾隐晦地向先帝暗示过自己的选择。
然而顾氏无辜,她既嫁给了他,他也想给她一生体面、一世敬爱,还有后世万民的敬仰。
为了中宫的尊严与声名,尹氏小产,他不曾深查,哪怕尹氏曾苦苦祈求。
他登基时想用四夫人位偿还尹氏的委屈,然而尹氏已察觉到中宫的提防,甘心自退其位,但求日后的安宁。
杨氏诞下长子,因怜惜皇后的委屈与惊惧,他再也不曾召幸世家女。便是传幸其余人,皆会赐下避子汤药,无一容情。彼时林氏因自觉年长,怕以后难有子息,曾哭求他的开赦。他想着皇长子诞生那日皇后强颜欢笑的表情,没有允准。
中宫无嗣至今,他不曾怒,不曾责怪,给过了温柔的开解,也尽力宠幸留宿。
东宫六载,登基八年,他膝下唯有二子一女。
宗朔望着顾言薇的眼睛,有些恍神地想,他应该……做得足够了吧?
半晌,宗朔终于开口,“朕听闻,你因为大公主生病一事,今日罚了修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