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皇帝本没有这么重的敬畏心,她看得见那身龙袍之下,君权神授的包裹之中,无非是一个凡夫俗子的肉胎。
然而年深月久,谢小盈却渐渐明白,当一介凡人拥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那他走上神坛也显得稀松平常。
没有人生来为神,但是俗世会造神。
谢小盈的沉默令宗朔的情绪愈加奔涌,他握着谢小盈的手,将人向后面猝然推了一把。谢小盈毫无防备,踉跄几步,顿时更加慌张。正当她以为自己可能要摔倒时,后背却稳稳贴上了一棵参天大树。
她下意识仰头去看,太阳从繁茂的林叶里折进一点点光芒,都足以耀眼刺目。
谢小盈眯了眯眼,就是下一刻,宗朔以他挺拔的身姿遮住了浮日。
男人捏住她的下颌,毫无征兆地垂首吻了下来。
两人唇齿相抵,宗朔有些泄愤似的磨过她柔软的唇峰。男人的手钳住了她的腰,把她牢牢推在树上。
古木有着特殊的气味,混合着林野中的湿润与草土的清新。
这一个吻虽凶、虽深,却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没什么。
只是一种情绪的发泄,是某种天然的交融。
万籁俱寂,唯有风摇林枝,沙沙作响。
谢小盈在这样的接触中隐隐感受到了几分皇帝的情绪,像憋闷,更像……委屈?
宗朔吻了她好一会才退开,他额间抵在树上,仍保持着倾轧的姿态。
谢小盈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脚下被溪水渗透过的泥土,变得松软。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皇帝的侧腰。
“宗朔。”她唤,“……陛下是叫这个名字吗?”
宗朔抬起头,眼神里竟是狂喜,“是,盈盈,再叫我一次。“
开口叫过第一次,谢小盈便卸下了心防。直呼一个男人的名讳有何难?她镇定地笑,再次重复,“宗朔。”
宗朔长长呼出一口气,显得心满意足,嘴角也缓慢地扬了起来,他终于松开手,放开了禁锢在谢小盈腰间的力量,转而去勾谢小盈的手指。谢小盈很乖顺地让宗朔再一次握住了她,两人目光交错,宗朔满腔冲动,更是有些忐忑。他捏着谢小盈的尾指,低声说:“盈盈,你知道吗,我……朕心悦你。”
谢小盈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两下,感到些不可思议。
皇帝知道心悦是什么意思吗?还是她……是她错会了心悦的意思?
宗朔被谢小盈探究的眼神激得有些羞赧,他抬起手,用掌心覆住了谢小盈的眼睛,“朕没说胡话,你不要那么看朕。”
突然的黑暗令谢小盈有些不适,她伸手想去拽开皇帝的胳膊,但皇帝一动不动,就这样按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句,“但你别怕,朕不会做荒唐事。朕只是想告诉你,朕有这样的心意,你知道就可以了。”
什么是宗朔口中的荒唐事?谢小盈不太敢去细想。
但她还是敏锐地从宗朔的口吻里听到了一点点努力被帝王掩藏的低卑,仿佛他刚刚说过的话,是什么大逆不道、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小盈虽想不通,她有什么魅力能让宗朔说出这样的表白。但以两人的关系、以眼下的情境,宗朔总不至于是说谎。
——又没有必要。
她就这样握着皇帝的手腕,过了好半天,她才忍不住问:“陛下对别人……说过这种话吗?”
宗朔先是一愣,然后蓦地松开手,他板着脸反问道:“谢小盈,你觉得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要问陛下啊!”谢小盈口吻无辜。
宗朔被谢小盈弄得竟有点气,他恨恨道:“谢小盈,这种事你要自己去想,不能拿来问朕!朕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你说过了,你总不能什么事都指望朕吧?”
谢小盈懵了一瞬,旋即又笑了。
皇帝这是害羞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一片很罕见的愉悦。这种愉悦让她有种能够平视宗朔的底气,仿佛这一刻,男人手里不再攥着她的命,并且恰恰相反,他将自己脆弱的尊严拱手奉上,交到了自己掌心。
既是真心……总要珍视。
谢小盈主动去摸了一下皇帝的手,“陛下心意,我会牢牢记住的,谢谢陛下。”
宗朔挑眉,有些不甘,“这就是你的回应?”
谢小盈在现代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她当然听得出皇帝在期待什么,只她对宗朔,暂时还说不出那样的话。可对真心的人,谢小盈又不忍伤害,于是她想了想,有些巧妙地回答:“我都为陛下生育无忧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回应?”
宗朔一想也是。
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
女人这一生,都只能系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谢小盈早已做了他的女人,还为他生育了孩子。她待自己,当然早就一往情深,自是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他松了口气,反倒愈发觉得有些歉疚。
话虽不易启齿,但他合该早点说的。
谢小盈不肯对他诉诸同样的话,是不是因为……她曾有过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