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日态度显得冷淡,宗朔到底倨傲,只认定她没有消气,便没多纠缠。
荷光原本不知道凰安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后听了香云转述才惊怒起来,她压着声向谢小盈抱怨:“皇后怎能这么对我们?她竟敢抢咱们的公主!”
谢小盈已过了最生气的阶段,看荷光这样愤愤不平,还觉得有些好笑。
看看,仔细算来宗朔待她当真是不错了。连荷光这样土生土长的古人都被皇帝纵得有了脾气,认为皇后的举动不妥。
谢小盈自己想通了,她便反过来开解荷光,“皇后不过是试探我而已,是我太轻易落进她的圈套,理当受罚。”
荷光被谢小盈这样说得有点发懵,“那……娘子何故冷淡陛下呢?昨日您没瞧见,陛下从正殿出去以后,站在外头的老松树下,一个人发了好久的呆。”
谢小盈低下头,摸了摸裙子上的绣纹,好半天才说:“我求自保罢了。”
荷光以为谢小盈的意思是想用欲迎还拒的手段在皇帝面前自保,便没多说什么。
然而,谢小盈想的自保,却不是为了保全皇帝恩宠。她是想保全这具躯壳里,属于她自己的灵魂。
宗朔的真心固然可贵,可如果回报他的真心,就要以无数次任人折辱为代价,谢小盈选择先捍卫她自己的尊严。
宗朔虽被谢小盈赶走了一次,但没过几日,他又登上门来。
彼时临近十五,宗朔提了个兔儿灯来,说是要送给无忧。
谢小盈披了件雪氅立在殿外迎接宗朔,听他这样说,便点点头,领着宗朔去了东侧殿。
无忧看到宗朔颇高兴,一边喊爹爹,一边歪歪摇摇晃着身子迎上来。宗朔几日来心中的沉闷,被无忧这一喊,喊散了泰半。他蹲下来,把兔儿灯交给了无忧,让无忧拿着玩。
父女两个颇亲热,谢小盈看了一会,便沉默地退了出去,自己立在廊下等候。
宗朔陪无忧玩了少顷,正回头想说话,才发现谢小盈没在殿内。他一怔,起了身,让乳母陪着无忧,自己则走了出去。
见谢小盈裹着披风茕茕孑立,宗朔心里一阵酸楚。他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拥着谢小盈,低声问:“盈盈,你可是还在怪朕?”
谢小盈侧首看了皇帝一眼,退开半步,“臣妾不敢。”
宗朔呼吸一滞,他怀里落空,连心口都有点被人擂击似的隐痛。宗朔的脸上浮起些急迫之意,焦躁道:“盈盈,你分明就是怪朕!朕说了,你有什么脾气大可以同朕发出来,但不要做这样拒朕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而谢小盈只是缓慢地抬头,平静地迎上了宗朔的目光,她再次重复,“臣妾,不敢。”
宗朔气堵,死死盯着谢小盈,好半天说不出话。
他不懂,明明他没有准许皇后抱养无忧,明明他已经三番五次向谢小盈赔罪,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原谅自己?难道他的一片真心,在谢小盈眼中竟就这样不值一提吗?
他深深吸气,却不愿真与谢小盈撕破脸。他不能忍受谢小盈再多哪怕一点的疏离了,单是现在这样,宗朔都觉得内心闷苦,无处消散。
两人沉默对峙片刻,终是宗朔向前走了几步,抵到了谢小盈的面前。他压低声,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询问:“盈盈,你要朕怎样做才能解气?只要能让你原谅,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许给你。你告诉朕,教一教朕,好不好?”
这一刻,两人距离极近。
谢小盈甚至能闻到宗朔衣袖上熟悉的气息,是他惯用的某一种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尹贤妃赠的。
她闭了闭眼,半晌,回忆起来。
哦,叫雪中春信。
倒正适合如今的季节。
皇帝身边的软玉温香从来不少,如今是皇后容不下她,时日久了,这后宫里的旁人难道就能容得下她吗?
谢小盈微微笑起来,对皇帝诚恳道:“陛下,臣妾真的没有再生气了。只要能让无忧在臣妾的身边平安长大,臣妾向来是别无所求。”
宗朔盯着谢小盈,他被这“别无所求”四个字深深刺伤,怫然问道:“谢小盈,你就只要女儿,不要朕了吗?”
谢小盈仰首,反问道:“臣妾又何曾拥有过陛下呢?”
宗朔被问得一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身为皇帝,自然无法被人拥有。
可……
他脑海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因太空了,竟令他耳边响起阵阵嗡鸣。
谢小盈往后倒退了两步,低垂下首,保持了一个极恭敬守礼的姿态。
宗朔答不上她、舍不得她,却又不敢面对这样一个漠然疏远的她。
“朕……”宗朔试探地开了口,终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少顷,谢小盈但见眼前滑过一道明黄。
再抬头,宗朔已是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