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夜色已深,金福宫内一片寂静。
皇帝正在寝殿内沐洗,准备安睡。内宦与宫婢们窸窸窣窣地忙碌着,都是用眼神与手势交流,无人敢放出声音来,唯恐触怒皇帝。
自端阳节,皇帝在颐芳宫内大发雷霆离开后,御前的人便得了常路提醒,各个噤若寒蝉,仔细当差,生怕触了皇帝霉头。皇帝于金福宫独宿已久,常路起先还想壮着胆子给皇帝举荐个人,但见杜婕妤被皇帝赶出颐芳宫那日的情形,常路就彻底息了心思。
皇帝自己不要人,他可不敢再给谁铺路了。
连谢修媛都能在皇帝跟前吃挂落,谁还能摸得透皇帝心思,管他枕席之事?
里头贴身服侍皇帝的活计常路已不必亲自做,他就立在殿外头听个传。
他双手抱着正发呆,却见一个内宦小心翼翼地跑到直房里去,不多时,赵良翰竟从那里面走了出来,往金福宫的角门去了。
常路心思微动,喊了人来顶他,悄么声儿地跟上了赵良翰。果不其然,他看到颐芳宫的内侍赵思明,满脸涕泪地跪下来,拽着赵良翰的袍角,不知在求什么事。常路心中冷笑,任那谢修媛再得宠,跟着皇帝没完的闹性子,这不就有后悔的一天?
陛下可说了,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去颐芳宫,也决不让人在他跟前儿提起谢修媛了。
想到这里,常路往跟前儿走去。但他还没贴近,便听得赵思明痛哭道:“我们修媛疼得都打摆子了,还吐过了,不请御医恐撑不过去了!”
赵思明胆子本来就小,听荷光说主人病得严重,要他去求赵良翰知会宫闱局,开了华章门好传御医。赵思明吓得一路疯跑至金福宫,倒还惦记着此处是皇帝居所,没敢放声,强压着嗓子哀求赵良翰。
赵良翰一听便道:“你放心,我这就叫人去给你们开门。”
说完,赵良翰掉头就要走,迎面遇上了常路。
赵良翰匆匆一礼,常路虽没阻拦他,但却跟在身边提醒道:“你乐意继续为修媛做人情,咱家不管你。只这事你断不可捅到陛下跟前,修媛病与不病,都同陛下没关系了。”
常路碎碎叨叨,念得赵良翰都有些烦,他压根没理,径直取了腰牌,叫了两个小的跟着伺候,掉头又出了金福宫,直接领着赵思明往华章门去,把他放到了前廷请御医。
待赵良翰去而复返金福宫,皇帝已换了寝衣,准备睡了。赵良翰刚往寝殿外一凑,常路就急赤白脸地拦人,“你做什么!”
赵良翰说:“我适才送御医去颐芳宫的路上,听御医说了两句。腹绞痛的急症不可小觑,寻常胃肠症候,若吐了该有缓解,然修媛是越发越厉害,这等情形,我如何能不禀报陛下知晓?”
常路瞪大了眼,低骂道:“陛下说了,他再不想听谢氏的事,这可是圣旨,你敢违抗吗?”
赵良翰勾着嘴角冷笑,“常少监,奴敬重您是前辈,从不敢顶着您做事儿,奴虽贱命一条,可这辈子还没活够,不想跟着少监去死呢。”
常路一怔,险些要急眼,“你这什么浑话!”
赵良翰斜眼看他,“常少监怎就不想想?若修媛真是触怒陛下,陛下这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何不做给全宫上下看看?偏还藏着掖着,只许金福宫的人知道,在外头还护着修媛体面?”
“那是因为陛下爱重公主!”常路嗤了一声,“修媛损则公主损,这道理你不懂吗?”
赵良翰快被常路气笑了,常路真不愧是六岁就净身入宫的内宦,于这男女之事上当真是半点不开窍,他索性道:“那请少监想想,若修媛今晚真有个三长两短,你我二人知情不报,你觉得陛下来日能饶了咱们?”
常路正想说哪至于就这么严重,话还没到嘴边,皇帝不知何时竟走到了门边,看他二人斗鸡似的窃窃私语,宗朔皱着眉头道:“你们在作甚?”
两人被吓得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地跪在地上告罪。
常路一边磕头,一边还忍不住用余光盯赵良翰,生怕他就这么直接说出来。
但他们今日运气倒好,皇帝很轻易地饶过他们,没责罚,反而抬头望起月色,语气有些怅然地说:“不知怎么,朕今夜十分不安,竟有些难寝。”
“……”常路暗道不妙。
果然,赵良翰膝行两步上前,“陛下,奴罪该万死,适才颐芳宫的赵思明来报,谢修媛骤发急病,情状危险,方请了吴司医过去。”
宗朔闻言脸色惊变,他脱口问:“什么病?可严重否?尚药局今夜是谁当值?”
赵良翰便把赵思明说的如数报给皇帝,又说了尚药局现下的人。
宗朔身上已换了寝衣,听到这里还是下意识想往外走,然他刚踏下几步台阶,又想起先前说过再也不去颐芳宫的话,生生刹住脚步,对赵良翰道:“你去颐芳宫盯着点,看有什么情况,及时来报给朕。”
赵良翰称是而起,匆忙地从金福宫里退了出去。
常路趴在地上,心里惴惴的,有些闹不明白皇帝这是怎么回事。
宗朔在庭院里站了一会,他显然情绪十分焦躁,嫌外头闷热,转身又回了寝殿。
常路忙跟着进去侍候,这个节骨眼,交给别人他也有些不放心了。他见皇帝坐在榻上发呆,便忍不住劝:“陛下,谢修媛吉人自有天相,时辰不早了,陛下不如先安置了。司医既已去了,明日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宗朔假模假式地点了点头,去了床上,让人放了帐子,还吹了灯。
然而,皇帝刚躺下没过太久,赵良翰便疾奔而返。
常路正要将人拦在外头,宗朔猛然坐起身,隔着帐子喊:“赵良翰,进来回话!”
赵良翰入内高声禀道:“陛下!吴司医说,谢修媛疑是中了!”
宗朔猝然掀开帐子,宫人正依次点灯,他连鞋都顾不上踩,竟赤足冲了出来,“你说什么?!”
赵良翰跑得满身大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惊恐之状绝无作伪,他跪在地上连连叩头,“修媛刚吐了血,吴司医也求陛下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