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尚药局泰半人手如今都守在颐芳宫内侍奉修媛谢氏,宗朔每晚都会过来看望谢小盈,夜里就在外间的榻上将就一宿,像个宫人一般给谢小盈守夜陪伴。白天,他如常处理政事,趁空闲休息的功夫翻看宫正司呈来的讯录。
两三日内,宫正司便审讯完了所有与修媛中一案相牵连的所有宫人,就连颐芳宫自下而上的宫婢与内宦,也都轮流被传去问话,谢小盈身边虽离不开荷光,但仍借着夜里的功夫,宗朔让人押走荷光,未用刑地拷问过,因颐芳宫人确实皆无疑点,谢小盈那里又急着要侍奉的人,宗朔看完讯录便开赦了,只每个人记了十仗的怠慢之罚,待谢小盈病愈后再刑。
颐芳宫当初添选宫人,是宗朔亲自从掖庭局里挑上来的。身家、年岁、相貌,宗朔都过了眼,更让常路领着人告诫教训过,不至于到被人收买利用的地步。何况大晋沿袭前朝陈规,奴籍的人,不算真正的“人”,倘若谢小盈真出什么事,除非谢小盈亲口开释,否则都是要殉主的,冲着这个,奴婢纵有私心,断不敢轻易害死主人。
确认了内部没问题,宗朔自然是要往外查。他仔仔细细翻阅了供词,从内膳司到慈恩殿,连谢小盈信任惯用的宋福都被上了刑,交代了一堆全然没用的东西。直翻到最后一页,宗朔才看出了一丝蹊跷。
他传来常路问:“侍奉顾氏的宜茹,怎没殉主?”
常路道:“大行皇后终前留了话,想放她出宫自嫁,全了主仆情分,因此奚官局的人暂没动她。”
“既要放出宫,为何还在慈恩殿侍候茶水?”
“宜茹姑娘说想最后为大行皇后尽尽心,求了尹贤妃,尹贤妃便许她守灵。”
宗朔眉头皱起,这番说法实在是漏洞百出。若宜茹当真对顾氏有心,不必他下旨,就该同凰安宫内其他几个信重的婢子一样主动殉主。若是贪生怕死,既已得了顾氏开赦,避出宫去,免得人前招摇落下话柄才是正道。顾氏既准她活下去,对这个侍奉皇后多年的忠仆,魏国公府定能给她一条体面出路,脱了奴籍,嫁给良人,无人会置喙什么。
反倒是如今在慈恩殿里当起差,还跑去伺候内外命妇的茶水,怎么看都不对。
这种内宫庶务,他都能看得明白,贤妃就更不会不懂。宗朔想到皇后临去前那段日子的病榻呓语,脸色阴沉下来,对常路道:“宜茹要重重地审,嘱咐宫正司的人,千万防着此婢畏罪自尽。”
常路一听就反应过来皇帝是什么意思,他不由愕然。片晌,常路试探地问:“陛下……那尹贤妃呢?”
“继续押着,等朕得了空,自会去平乐宫审她。”宗朔冷声,“旁的不说,朕如今单是治尹氏一个疏忽之罪也不为过!”
当晚,宗朔先去颐芳宫分别看了谢小盈与无忧。
谢小盈仍是接连的低烧,人于昏睡之中,整日不醒,全靠参汤吊着。但侍御医们都众口一致地说,修媛呼吸与脉象都逐渐平稳,确实已没有生命之忧。然而钩吻之凶狠,留下命来就十分不易,至于全然恢复,定需要时间来调理,是急不得的。
宗朔没办法,坐在床前陪了谢小盈一会,见她面容安静,双目紧闭,仿佛只是陷入睡梦,便起了身,去照看无忧。
无忧因每天都能见到爹爹,倒是不怕了。薛氏照料得周全,无忧依旧是从前乐陶陶的性子,没什么不妥。
宗朔放下心,静了片刻,终于决定往平乐宫去。
尹贤妃已被困多日,终于盼到了皇帝来问。她一身素衣,不作粉饰,见了皇帝便直接跪下告罪,“臣妾失察,未能照拂好宫妃姐妹,请陛下降罪。”
她虽怨恨,却十分清醒。幕后主使固然不是她,然而她掌六宫之权,举凡哪个小人想往她头上泼脏水,她定是百口莫辩。与其一味强调自己无辜,还不如在皇帝面前先认下罪名,做出乐得承担的姿态。以退为进的策略,在男人这里,向来是最好用的。
宗朔盯着她看了一会,并没叫起,直截了当地问:“贤妃,你可知是何人陷害谢修媛?”
尹贤妃心头一跳,有些摸不准皇帝为何这般直接。她沉吟少顷,摇了摇头,“请陛下恕臣妾无能,臣妾不知。”
宗朔“嗯”了一声,语气淡然道:“是,若你知道,便是欺君罔上、知情不报。若你不知,最多就是失察疏忽,你自然不知。”
“……陛下?”尹贤妃愕然抬首,皇帝此言诛心,莫不是暗指她早有算计?
宗朔迎上尹贤妃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将这番话带过,“贤妃既不知,那就猜一猜吧。你掌理六宫已一年有余,六宫嫔御也无新人,你应当都了解的。你来说说,会是谁有意加害修媛,朕听一听你的想法,也看看你管宫这一年,可有什么长进。”
尹贤妃被皇帝这套问法弄得有点懵,她本以为皇帝只是来议她的罪,早想好了自我剖白的说辞。她与谢小盈素无恩怨,既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利益相对,这宫里每一个女人看起来都比她更有嫌疑,因此尹贤妃心中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在皇帝面前洗清自己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