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说来奇怪,谢小盈当初怀着无忧,前期没有一点预料到。可这一次怀孕,她第一个月月事未至,谢小盈就已经有了感觉,冥冥之中,她能感受到自己腹中开始孕育新的生命,心中带着某种安定与满足,直至这一刻确认消息。
宗朔整个人欣喜若狂,他脸上有着控制不住而不断放大的笑容,嘴角咧起来,近乎有些失态了。他在原地克制不住地走了两个来回,谢小盈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
她可算知道无忧为什么喜欢咧着牙笑了,这一点竟是随了宗朔。
只宗朔平时当着人前爱端架子,谢小盈并没发现他还喜欢这样笑。
宗朔弯下腰来,捧着谢小盈的手,激动道:“盈盈,朕这就下旨晋你为贵妃,三月的先蚕礼,朕要让你主持!”
他这话里的意味太昭然,几乎就要把后面的打算和盘托出了。
这回换成谢小盈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了宗朔唇峰上,“陛下,你先去朝议,这些事容我想一想,等你晚上回来,咱们商量之后再说。”
“还有什么要商量的?”宗朔兴致勃勃,“朕苦淑妃压在你头上久矣!现下好了,朕给你名正言顺的晋位,看谁还敢说你的半句不是。”
谢小盈似笑非笑地指了一下窗下摆着的鎏金铜漏,好心提醒道:“陛下,固然没有人说臣妾的不是,可这孩子还有七个月才能落地,你的大臣们却已等了近一个时辰……陛下,你要再不去朝议,御史大夫恐要说你失仪。”
“……噢。”宗朔这才回了神,他干咳一声,直起身子,看到这大殿内侍奉的宫娥、内宦,算上一向老实的陈则安,正个个憋笑,低着头,瞧他失态的笑话呢。他只好故作威严,教训道:“你们仔细侍奉昭仪,若昭仪有半点不好,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大家很给面子地跪地称是,谢小盈受不了皇帝这般惺惺作态,拿手推他,“陛下,快去吧,今日早些回来,我有好多事得同你商量呢。”
“好、好。”宗朔连声答应,满面堆着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颐芳宫。
谢小盈毫不怀疑,如果皇帝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估计得控制不住地蹦跶两下,才能发泄出他那份兴奋来。
她脑袋里几乎有了宗朔一蹦一跳的画面,彻底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
谢小盈有孕的消息,一个上午就在六宫内传遍了。
因二月正是内宫换季的节骨眼,各宫都要打发婢子内宦去尚功局制夏装了。这人一往来,喜讯就像长了脚似的,四处传递开来。
还好谢小盈的胎已快满三个月,她脉象上看母子均是十分健康,怀相要比上一胎稳定多了,叫人知道也不怕什么。更何况六局二十四司如今皆以昭仪为首,正如皇帝所言,她圣眷隆,六尚局人人都盼着能在谢小盈跟前儿效力卖好,个个儿是她的眼睛,也人人愿为她的臂膀。
谢小盈并没刻意让人隐瞒她有孕的事情,是以,很快,这事儿便人尽皆知了。
杨淑妃是头一个叫人来送礼道贺的,她不便往颐芳宫来,于是叫青娥跑了一趟。谢小盈与杨淑妃关系亲密,荷光与青娥交道打多了,一见面也露出亲厚的笑容,“青娥姐姐,怎是你亲自来了?”
青娥笑着与荷光互见半礼,直白道:“我家夫人听说了昭仪的喜信儿,这不急急忙忙叫我来替夫人道贺了,你瞧瞧这个……是我们杨家府上刚给夫人进的好东西,夫人自己没留着,全叫我给你们昭仪送来了。谢昭仪还好吗?淑妃夫人十分惦记她。”
荷光打发了香意去给青娥通传,自己留在外头招待青娥。
青娥揭开了托盘上的红布,把淑妃准备的玉手钏、玉发簪、玉佩、玉摆件、玉茶器……一一展示给荷光看。都是上好的白玉打造,玉质温润莹光,触手冰滑,即便是外行一看也知这些绝非凡品。
世人盛行赏玉,尤其是白玉,有些精雕细琢的玉器造价往往比金饰还高。饶是谢小盈家财至此,杨淑妃拿出这样一整套的玉器相赠,也绝对是不落下风。
荷光看得呆住了,她替自家主人道:“青娥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怕是我家娘子不会收呢。”
青娥捂嘴笑,“你怎知昭仪不收?我们夫人说了,这样大的喜事,不拿些好东西出来,恐怕镇不住你家昭仪呢。我家夫人视你们昭仪如亲妹妹般,既是自家姐妹,又何必客套?”
“哎,淑妃夫人待我家娘子的心意,我家娘子是最知晓的。”荷光叹,“只可惜如今不能常走动,我家娘子连个知心人都没了。”
两人正说着,香意已从正殿里返出来,道是昭仪请青娥姑娘进去说话。
荷光陪着青娥带着人一同踏进正殿,青娥行礼道了喜,便把杨淑妃种种关慰、思念与叮嘱细细地说给了谢小盈听。
谢小盈拿着一枚玉盏在掌心,一边把玩一边听,不知不觉眼眶就红了,“我也常惦记姐姐,多亏了琪郎在前头照拂无忧,才叫无忧能有人为伴……就是姐姐不肯叫我常去玉瑶宫,我们两个这样装样,到底是为什么呢?”
青娥断不敢在这个节骨眼给谢小盈招泪,连忙说:“昭仪可别哭,夫人若知道奴言行不谨,定会狠狠责罚的。求昭仪保重身体,夫人这般所为,实是为了昭仪长远考虑啊。”
正如青娥先前所言,谢小盈看出那玉器贵重,还是收下了。她只从那套茶器里,选了个杯子递给青娥,“姐姐与我情同此玉,这对玉盏,我和姐姐各执其一,待到什么时候姐姐能到颐芳宫来常与我一起喝茶,我再凑成一套来用。”
青娥称是告退。
除了杨淑妃,尹昭容、林修仪、胡充仪也分别使了宫人前来送了贺仪,杜充容与金充媛是亲自上门道的贺,至于其余诸人,有的人打发了宫人来,有的人也是登了门。只她们位分太低,谢小盈本就懒得应酬,如今有了身孕更不愿接触多人,便直接令荷光打发了。
傍晚时分,皇帝总算朝议回来,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颐芳宫,难得的没有去传女儿来见,只抓着谢小盈问:“盈盈,你今日感觉怎么样?还想吐吗?陈则安都说了什么?这一胎可还稳当吗?”
谢小盈看宗朔,就像看着一个欢乐喜剧人,她莞尔道:“陛下,咱们两个谁也不是头一回做父母了,怎还至于这样慌张呢?”
宗朔被问得有些窘迫,他假意绷着脸,“朕哪里慌张?朕这样关心你,你不领情吗?”
“领,当然领。”如今要换谢小盈来哄宗朔,“我都好着呢,没什么不舒服,孩子也好,你别焦心了。”
宗朔满心充盈着欢喜,哪怕前头万事缠身,今日他都没起一丝一毫的烦躁,始终脸上挂着笑,就连朝臣都说,难得见皇帝龙心大悦,问他是有什么好事。宗朔很爽快地告诉人,是谢昭仪再度有孕。朝臣们自然要跪地称恭喜,宗朔想给谢小盈晋位的话都到了嘴边,因想着谢小盈坚持与他商量,生生忍住了,待到回颐芳宫来,才与谢小盈又提了一回。
“朕给你晋做贵妃,以后这六宫之中便属你最位尊。淑妃纵有长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人人敬畏你、仰仗你,朕才能安心。”宗朔半抱着谢小盈,手不时地就往下伸,想摸谢小盈还称得上平坦的小腹,然后被一巴掌拍开。“朕正发愁这先蚕礼怎么办呢,若让淑妃主持,朕心里不痛快。若让你来办,晾着淑妃,礼制上又不合。现下好了,咱们的孩子来得及时,正是为爹爹解愁的。”
谢小盈被宗朔那语气逗笑,但还是摇了摇头,“陛下,皇后既逝,以我的意思,今年停一年先蚕礼未尝不可。先蚕礼实在辛苦,从前我看仁安皇后既要斋戒、又要劳酒,折腾好些天,很不容易。我这孩子怀得月份尚浅,还是想好好休养一阵子……其实照我的想法,晋位都不必急。贵妃与昭仪不差些什么,淑妃姐姐不会刁难我,昭仪之上本也没旁人了。只现在就晋位,我就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怀着孕,万一哪里有个疏漏,再着了别人的道,那时候就是一尸两命了。”
宗朔听到最后一句当即瞪眼,“别胡说!”
谢小盈顺手拍了拍木桌子,“呸呸呸。”
呸走了晦气。
宗朔顺势抓住她的手,谢小盈的顾虑他并非不能理解。只他心里急得很,巴不得这孩子明天就能落地,落地便是个儿子,这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谢小盈送到更高、与他更匹配的位置上去了。
可惜,这样的期盼他却不忍与谢小盈说。
女子怀胎,是儿是女本就是没有定数的事情。他纵期许,却不愿为了这个叫谢小盈怀胎时生出忧思与惊惧来。
即便不是儿子,以他们的情分,长长久久下去,总会有的。
宗朔不免想到仁安皇后早些年所经历的流言蜚语,先皇后曾有过的忐忑与难安,他怎忍心叫谢小盈再去历上一遍?
两人双手交握,一时谁都没说话。
谢小盈晃了晃宗朔,追问道:“听我的,好不好嘛?”
宗朔无奈一笑,把谢小盈揽紧,“好吧,眼下你最大,朕当然都依你的,要不要朕再传你母亲进京,请她继续照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