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何念先死了。
皇帝既定下了尹昭容的去处,这为了口供而留下一条命的内宦便彻底失去了意义。宫正司的人来给他这人求下场,谢小盈已知道这人受过重刑,活不成了,于是轻描淡写地说:“给他一个痛快,叫他体面地去吧。”
谢小盈倒不是不怜惜人命,只这深宫里,并非每一个人,都将旁人的命视作生命。
宗朔的思路十分贴近真相,他与谢小盈分析过尹昭容到底是何谋划。一半是为了给谢小盈解惑,另一半,宗朔也是为了教谢小盈,看清这宫内外的人心算计。
尹氏一家未必是看中了后位,兴许只是觉得昔年拖累了这唯一的女儿,因此甘愿铤而走险。至于尹氏,则是野心过重,为着登上后位,不惜做出连仁安皇后当年都不敢做的事,去母留子,争夺皇嗣。
谢小盈心有余悸,只庆幸无忧是个女孩。当年仁安皇后纵然以此为刃,刺过她,但谢小盈也知道,抢个女儿,对皇后而言没任何的意义。
她们在意的,恰恰是她最不在意的。
尹昭容与林修仪相识亦是十余载,纵然做不成真朋友,总该算个旧相识。她对林修仪都能下这般狠手,谢小盈不敢想,若她当真有个儿子,凭她的家世出身,在尹昭容眼里,会不会是一个比林修仪还容易捏死的蝼蚁。
作为尹昭容的帮凶,何念先赴死,就算是替他的主人,受了惩罚。
据陈则安说,林修仪经此一遭,虽救回了命,身子确实彻底损毁了。来日便是复宠,也不可能再有孕。女身脆弱,恐她来日再有癸水,必将腹痛难忍,长此以往,更会折损寿福。
谢小盈与杜充容都已尽力,纵唏嘘,也无愧。她让人送了些补品给林修仪,命杜充容多关照,旁的,谢小盈也做不了更多了。
何念先是一杯鸩酒送走的,这在宫正司的罪奴中,算是一个很体面的死法了。奚官局派人拿席子卷了他,本想丢去乱葬岗。待抬出宫,尹家却来人接走了。道是昭容知他尽忠,命家人安葬了。
听说,这是尹昭容被送往离宫前,最后求常路往家里传的一句话。
赵良翰把这消息偷偷卖给了谢小盈,谢小盈听了只一笑,压根无所谓。
一个死人谁来安葬,她有什么可在意的?
常路肯卖尹昭容的面子,只能说明宗朔曾经待尹昭容,确实是正经上心过的。
只是在正经,也已是曾经。
谢小盈懒得去追究从前,追究得多了,除了给自己添堵,还能有什么好处?
别问来处,但看远方。
九月初,平乐宫的大门正式被皇帝下旨锁了,他嫌那地方晦气。原本住在平乐宫的孙美人、周宝林、卫御女则迁去揽月宫,随杜充容住。与此同时,朝中本深得重用的尹尚书因病辞官,皇帝未加挽留。
这样一番动荡,任内宫再怎么遮掩,外朝也人人都猜得出来,定是尹昭容犯了重事,否则不至于牵连到外头去。
人们隐隐传,尹昭容是与谢昭仪起了龃龉,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谢昭仪既得宠,又掌权,而今是个狠厉手腕的女子,十分不易开罪。
谣言甚嚣尘上。
但却有人,不怎么信邪。
“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仗着没有皇后才敢作妖。待陛下来年松口要选继后,她便知道收敛了。”
可惜,在礼部敢于奏请立后之前,九月七日,谢小盈于颐芳宫内发动了。
她又是半夜里闹出的动静,被宗朔直接打横抱去产房。
连宗朔都有了经验,知道不必在门口傻等着了。将人送进去,宗朔都没着急出来,还坐在里头陪谢小盈说了几句话,哄她吃了点东西,看她又要再睡一会,宗朔这才离开。
这次是生产过的莲月领着众人侍候,谢小盈自己也有了底,不太慌。
她唯独担心的是无忧,怕无忧听见动静害怕,便嘱咐荷光与乳母,让宗朔等天亮了,直接带着无忧到前头去,生完了再回来。
送走无忧,宗朔没意见,但要他走,宗朔就不乐意了。
宗朔想了想,让人把无忧送去了杨淑妃的玉瑶宫去,自己依旧门神似的堵在产房门口听动静。
谢小盈这次产程要漫长一些,哭喊得比上回也更厉害。
钝刀子在宗朔心口反反复复地磨,里头的人喊疼,宗朔在外面,跟着也觉得疼似的,手扒在窗楹想往里看,常路怎么劝都劝不住。
赵良翰直接看热闹似的往旁边一站,心里嫌常路多余碍事。
这常少监有眼无珠到一定境界了,也不想想里头是谁生孩子。
陛下擎等着谢昭仪这一胎能落地得个儿子呢,有了儿子,后头多少安排都能变得名正言顺。这样的节骨眼上,常路要劝皇帝走?可能吗?
一个里头,一个外头,就这样生生从破晓捱到天光大亮。
终于,产房里响起洪亮的婴儿啼哭,里头声音喧闹,众人欢欣鼓舞,隔了约莫半刻钟,产婆抱着孩子出来,“恭喜陛下,是位皇子!”
宗朔遽然松一口气,脸上不知觉迸发出笑意。
果然,好事多磨,他与盈盈,这一世都是命定的缘法。
“好,赏。”不知是不是盼得久了,宗朔反倒没有刚得到无忧那股子兴奋劲了,他扫了一眼产婆怀里哭得皱皱巴巴的小婴孩,抬起脚,直接往产房里去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谢小盈头胎生得都比这一胎顺利,定是因近日被宫内琐事累着了身子,没了气力。那她会不会痛得太厉害,此刻正怨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