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六宫自然也不可无主。
皇后的政治身份于国家而言与皇帝几乎是同等重要,先蚕礼哪能年年由贵妃领办?
宗朔倒是早料到了这番诸臣这番话,立刻将奏文打了回去,“朕生母懿德皇后薨逝后,先帝十二年未立继后,不照样国泰民安、江山昌平?”
掐指算算,这都快二十五年过去了,谁还记得懿德皇后的事?
朝臣们哑然了半天,很快又反应过来,继续上奏表态:“先帝不立继后,那是慈父心肠。因先帝彼时已有嫡子,不再立中宫,则是为陛下考量啊!可仁安皇后去时,没能给陛下留下嫡子,没有嫡子,国祚不稳,储君不继,这哪儿成呢?”
宗朔等的就是这么一问,他煞有介事地附和:“是啊是啊,先皇后无福,没能给朕留下一儿半女,实在遗憾。没有嫡子,确实是朕心头一桩愁事。先皇后品德高尚,家境匹配,唯独就是没能生育子息。再立继后,朕别得不求,但求是个能生育的女子,保朕有嫡出子嗣才好啊!”
众臣被皇帝感慨得有些傻眼,虽说大家也盼着继后能诞下嫡子,这样未来的皇位传承就不会有太多争议。可是,女子生育之事,哪里是旁人能打包票的?
大家提议的这些女子,无不是高门贵女,或有才名,或有孝名,家世绝对都是匹配的,最多是容貌上有些参差,这个叫皇帝自己选一选就算了……可,保证生出孩子,还得是儿子……这就没人敢承诺了。
当初先皇后作为太子妃被选定的时候,作为顾家女,她也是匹配太子的上佳之选。多少年来与皇帝亦是鹣鲽情深,素有美名。
谁能想到,皇后一直生不出孩子呢?
妇人家的毛病都是隐疾,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查出来的。
皇帝眼下挑继后,旁的不管,但问生育,这不是把推荐人选的臣子给彻底难为住了?
不过这也没法彻底打击到朝臣们请立继后的心思,有些激进的臣子,立刻把值得推荐的女子家中姐妹、姑嫂、母舅家的子嗣生育情况细细书陈于奏章之上,力证该女不管是从家族遗传学上,还是从福气玄学上,生儿子都没有问题。
宗朔收了这样的奏表,一时哭笑不得。
他特地拿回了后宫,当晚摸出来,交给谢小盈一起看乐子。
“你瞧瞧他们,为了让朕立继后,不遗余力至此,真是个笑话。”
谢小盈看着旁人家祖宗十八代的谱系表,同样目瞪口呆,她仰着头问:“陛下,他们怎么查到这么多的啊?”
这上头,不光标清了同族人生了多少儿子,还把真假嫡出都写出来了。有的虽写着是嫡出的子嗣,但实际上是妾室生的,为了抬举孩子的身份,才记到嫡母名下。
但不管多少,这一家的女儿嫁出去,总归都是有儿子的,这起码说明他们家遗传学上没任何生育问题。
宗朔似笑非笑,“若是查,自然查不到这么仔细。”
谢小盈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是这家人主动告知的?”
为了让女儿做皇后,这种光耀门楣的好事,当然是一整个家族都愿意鼎力支持了。
虽然上奏表的人与这家根本没有干系,为显得推荐有分量、有价值,那当然都选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出来力荐,方显得这个氏族当真是素有美名,品格高贵,堪为表率。
若是没能被皇帝选上,这家人自己也能保住面子,女儿再嫁,亦不成问题。
但表面上没关系,暗地里自然是有结交。
既然陛下对生育之事这样顾虑,那必定是要极尽可能地证明,自家女儿定是“有福之人”,能为陛下解除后顾之忧了。
谢小盈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若有所思地问:“陛下,朝臣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能怎么拖着这事?”
宗朔想立谢小盈为后的事,于他二人言,已是心照不宣了。
谢小盈懒得遮遮掩掩,能名正言顺做宗朔的妻子,她干什么把机会拱手让人?
最重要的是,掌宫之后,再叫她跪下来,给另一个陌生而年轻的女孩磕头认主,推着她的孩子去管别的女子叫母亲,谢小盈已很难接受了。
后位,她本无意去争。
可宗朔已将她送到了咫尺之遥的地方,谢小盈也不愿再退了。
只是,谢小盈同样清楚。谢家为商贾人家,在这世道里是最登不上台面的出身了。并不仅仅是卑微,更重要的是,鼓励行商从根本上就妨碍了皇室和朝廷的利益。宗朔固然已不会因出身看不起她,但内心里,他依旧忌惮对商人家族的抬举,会造成士族的动荡,甚至影响到困缚于土地的百姓同样走上行商的路。
这一重矛盾若不解决,谢家如不能光明正大的踏入士族阶级,皇帝是不会让谢家成为后族的。
宗朔将希望寄托在谢家三代的子孙上,他与谢小盈,都唯有等。
等,便需要时间。
可眼下的朝臣,似乎不准备再给皇帝更多时间了。
宗朔看出谢小盈眼神里透出的忧意,不由莞尔,凑上前,伸直捏了捏谢小盈的鼻尖儿,“盈盈,怕什么?朕许诺给你的事,何时有过食言?”
谢小盈叹气,握住了宗朔的手,两人习惯性十指相扣,“我不是怕陛下食言,是怕陛下为难。”
宗朔得意笑起来,“这有什么为难的?他们吵他们的,朕带你出京躲着。”
“……今年要提早去离宫吗?”谢小盈问。
“不去离宫。”宗朔望向谢小盈的眼,“朕陪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