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妃缠绵病榻已一年多,谢小盈令陈则安亲自为贤妃诊治,但仍不怎么见好。当年尹昭容下的,到底还是伤了林贤妃的身体根基。她产后本就血亏虚空,经了这样一遭,整个宛若被掏空的躯壳,日复一日地熬着,血时流时止,渐渐地,寿数便尽了。
陈则安私底下向皇后回禀过,道是天一冷,贤妃恐怕就撑不住了。
昨日延京城内下了一场雨,今日虽是晴天,但气温还是陡然降了下来。
谢小盈一早就听到宗瑶和宗珩都打了两声喷嚏,便忍不住预想到,林贤妃大抵要不好了。
但今日是宗珩的生辰,宗朔早就说了要让兄弟姐妹们都来庆贺。林贤妃纵使不好,谢小盈估摸着,飞霞宫的人断然是不敢往外说的。她只能亲自问一问宗璟,倘若真的不行,便不要陈则安出宫,留下来守一夜救急。
宗璟此刻虽说还好,但谢小盈见他红着眼的样子,便知这话不实。她伸手摸了摸宗璟的脑袋,“你一会吃饱了,略坐一坐,就早些回去陪你阿娘吧,不必在这里硬留到最后。你爹爹那边,我替你去交代。”
宗璟深吸一口气,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抬头望向皇后。
他从飞霞宫出来前,林贤妃特地叮嘱过,皇后于她有救命之恩。皇后有孕,三皇子庆生,这样的喜日子,断不能出来扫兴。
于是宗璟道:“皇后殿下请勿为阿娘担忧,我都答应三弟弟,今天要陪他的!先生们教过,君子不食言。”
谢小盈闻言莞尔,九岁的宗璟现在读书都很有出息了,宗珩进学之后,虽皇帝常说他睿智,进步飞快,但谢小盈很清楚,这里面少不了他两位兄长的帮助。宗琪与宗璟,待宗瑶与宗珩,都是实实在在的亲厚。
这四个孩子能亲密无间,确实是不容易的事。虽长辈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纠葛,但能见到小孩子们亲昵,谢小盈心里是十分熨帖的。
她抚了抚宗璟的肩,也不忍说什么丧气话,只道:“都好,宫里是你的家,珩儿也是你的亲弟弟,你们是家人,不必客气见外。你若愿意多玩一玩,陪着他,我替珩儿感谢你。若你惦念娘娘,想回飞霞宫去,只管说一声就是。你爹爹与我,都不会怪罪你的。”
安抚完,谢小盈才与他一道折返回大殿中。
宗璟回到席位上,神色虽有些恹恹的,但看着倒不像挨了训斥。宗琪望着他,颇有些担心地问:“二弟,如何?没什么事吧?”
原先他待宗璟这个弟弟,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他打小长在玉瑶宫里,有贵为淑妃的母亲,更有皇长子的身份,颇有些目无下尘的倨傲。他印象里常听母亲说林氏的不妥,也知道唯有谢氏与母亲亲厚,对这个不常见面的二弟印象十分淡薄。
直到母亲自尽,深宫之中,他再无依靠。
看着妹妹与三弟弟承欢于皇后膝下,独得父亲的偏爱。日复一日,宗琪才感到自己与宗璟的境遇十分相仿。
林贤妃身子不好,宗琪也清楚。他知道,再过些时候,贤妃撑不住了,二弟就会与他一样,变成没有母亲的孩子。
为这个,宗琪愈发亲近宗璟,二人彼此相怜,也更能体会彼此的心境。
宗璟坐在原地,舒出一口气,先用余光偷偷看了眼旁边正专注看歌舞的宗瑶,这才压低声对宗琪道:“没事,殿下问我阿娘的情况而已……殿下说,我若愿意,今日可早些回去。”
“那你要提前回吗?”宗琪微微皱眉,他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父亲,有些担忧地说,“虽得皇后懿旨,但若你走得早,只怕爹爹不豫,认为你对三弟弟不亲善。”
宗璟点头,“我也是怕这个。罢了,不差这点时辰了。我等席面散了再走,大兄不必替我担心了。”
小哥俩商量着拿定了主意,这才投入到宫宴里,直至夜深,方结伴同行,一个往飞霞宫去,另一个孤零零地回了玉瑶宫。
宗琪遥望着宗璟在宫人簇拥中踏入飞霞宫的身影,一时有些怔忡。林贤妃身边的大宫女亲自掌着灯,立在飞霞宫的门口迎着二皇子进去。
而玉瑶宫里却是一片黑暗,母亲曾住过的正殿被人封锁了。偌大的宫所都空置着,唯余下后殿给他和侍奉的宫人们起居,每到夜里,这里便空荡荡、黑黢黢,与他童年印象中热闹繁盛的宫所判若两地。
林贤妃虽不好了,二弟弟也很可怜,但他们终究是相互为伴的。
回来晚了,贤妃仍会让宫人留一盏灯,守着路,殷切地盼着。
可他已经没有阿娘了。
那个对他很严厉,会责骂他,也会抱着他发怔的,在深宫之中最美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