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
布袋堆坐了个安静的女孩,十二三岁,梳着简单的发髻,白皙文静得不像海城的人家能生养出的孩子。
唯一令人叹惋的,是她的小臂空空荡荡。
“老大你理她做什么?”其他孩子推攘着,催促道,“人家肯定要等那个哑巴啦!没手的配哑巴!天造地设!”
孩子头还想说什么,已经被簇拥着走远了。
装满沙子的布袋堆上,文静的阿玉低下头,耐心等待。羽翼声响,一只洁白的仙鹤载着个半大少年落下。少年背着个大竹筐,落地时动作轻盈敏捷。他侧过身,将竹筐放到地上,打着手势问女孩,有没有被欺负。
阿玉摇了摇头。
哑巴少年放心了些,从竹筐里取出白芦果喂给载他来的仙鹤。
仙鹤有一人之高,单腿独立时,优雅静美。
“鹤仙鹤仙,御兽宗的飞舟来啦。”阿玉钻在它的翅膀下,小声地说。这是只眼睛不大好的老鹤,一年一南来时,都住在他们家。老鹤轻轻地啄了啄她的头发,哑巴少年跳到布袋堆上,坐到她旁边。
海风吹来,老鹤展开染一线水墨的宽翼,将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护在翅膀下。
仙鹤滩沉在日影中。
白色的大鸟或飞或落,或涉水栖泽。
石城祥和。
鹿萧萧将视线从那边的石城城墙上收了回来。
鹤城是御兽宗为了饲养仙鹤专门建起来的城,来观鹤的游人虽多,但城中御兽宗弟子更多,他们冒冒失失追到这里,叶仓师兄不在身边,不由有些心虚,就换了衣服,藏了刀剑,混在搬运鹤粮的凡人队伍里。
一筐又一筐沉重的眼子菜、荸荠从城墙上下挑下来,晃晃悠悠地往鹤粮仓里挑去。
鹿萧萧和小师弟混在队伍里观察了会,并没有在御兽宗弟子中发现庄九烛的身影。
怎么回事?
鹿萧萧用眼神问。
我怎么知道。
小师弟用眼神回答。
两人眉眼官司间,队伍越缩越短,眼见快到他们了。日头也在这时候垂向了地平线,血阳斜铺过天地,泼洒在石墙上。鹿萧萧余光撇过在那些商人和护送的御兽宗弟子上,人人面容隐隐苍白,影子狰长。
不对。
一股寒意蹿过脊背。
鹿萧萧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一股直觉的危险突然笼罩。她一弯腰,抓住小师弟,借队伍交错挑担的间隙,向后退。
就在这时,飞舟边,所有商人连御兽宗弟子一起转头,朝他们这边看来。
太阳轰然坠地。
黑暗推过琉璃海,爬上石城头。
………………………
“……庄九烛上的飞舟是前往琉璃海的,”陆净拿着从梅城城祝司要来的飞舟舟引册,忽然皱了下眉,“按照你的说法,娄江也是在琉璃海失踪的……秃驴,你不是说庄九烛那家伙没什么大问题,是真的傻吗?”
“贫僧用‘相观众生’看了啊,”不渡和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确实没看出什么问题……呃,以他的修为,不该能瞒过我才对。”
陆净放下厚厚的舟引册,在屋子里转了两圈,试图理出个思路来:“娄江在琉璃海附近失踪,御兽宗少主出现在天池山,又潜逃往琉璃海……琉璃海、琉璃海到底有什么?”
“琉璃海是西洲龙穴。”
门口光线一晃,仇薄灯回来了,师巫洛在他身侧,将一把油纸伞收了起来。
陆净顿时松口气:“我的亲爷啊,你们可算回来了。”
“琉璃海……龙穴,又是什么回事?”不渡和尚问道。
“西洲山川破碎,沟壑纵横,多出潜龙,”仇薄灯道,“琉璃海是西洲四条大龙脉之一的龙穴。从琉璃海往下走,经长留山、章莪山、阴山、三危山,越天池山,终抵翼望山,为次四潜龙。其中天池山为龙眼之穴,琉璃海为龙尾之穴。这是一条自海游出,藏匿山泽的潜龙。原本要定天池山为星表,就是要启这一条天地之龙,让它起于西洲,载起一部分微星,奠定龙星纪时的初端。”
“但龙载群星,群星必须周转。”仇薄灯走进来,“若龙尾被钉死,第一条龙就无法腾飞,更别提之后的天表了。”
“我非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不可……”
陆净咬牙切齿,气得都在脑门嗡嗡。
他们忙碌十二年,东奔西走地测算权衡,为的就是建一个全新的,自行周转,不需要谁来调控的日月时岁。让日升月落成为永恒,让星空周转指引苍生。一切的一切,经历十二年后,终于要迈出第一步。
期待落空的滋味不好受
“先查一下娄江他们的下落吧。”
仇薄灯将钉于墙上的星图摘了下来,慢慢折了折,暂时收了起来。
他声音很轻,不见怒意也不见疲惫。
好像已经麻木,已经习惯。
习惯了一次又一次将抵终点时,又横生波折,想要的如镜月水花般,伸出去,中间却总有一段很长的距离。因为习惯了,也就不再失望也不再动怒。
陆净静了静,抬手捏了捏额头:“庄九烛乘坐的飞舟目的应该是……”
“鹤城。”
有人忽然开口。
众人望了过去,师巫洛立在门口的碎雪中,修长的手指将伞端正放好,抬眼看仇薄灯。
“你要找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