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工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此前种种,御兽宗明知天下纷争,依旧一意孤行的所作所为瞬间有了解释!他们不是不知道,坚持血契只会将仙妖的矛盾推向极端,也不是不知道,仙妖决裂将会带来怎样的动荡……恰恰相反,他们再清楚不过!
因为,那就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一场足够血腥的战争,来实现更移天楔所需要的祭祀!
“他们疯了吗?!”左月生低吼,“就算不管西洲城民,他们连自己宗门弟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拥堵在梅城内的与簇拥在城外的难民人数加起来,足足百万之巨!哪怕高坐天池山,都能清楚听到山脚下,百万难民的哭嚎恐惧。
“或许他们觉得这是唯一能救西洲的办法。”北葛子晋说。
左月生一指山脚下难民点起的火把光,冷笑:“这是救西洲的办法?”
北葛子晋沉默不语。
——这就是最荒谬最可悲之处。
三十六城惨遭血祸,百万难民流离失所,仙妖相争相杀,战火不休的一切,竟然真的是一千年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拯救西洲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却又带来此时此刻,宛若毁灭般的人间惨祸。
天池山顶,寂静如死。
左月生骂了一句操,忽然转头死死盯住北葛子晋的眼睛:“这些事,和你们空桑百氏也脱不开干系吧。”
闪电划过天幕。
骤然照亮大地的强光中,北葛子晋面色苍白。
“这么大的布局,绝对不是十二年能够完成的。而以御兽宗对天文历法的研究水平,也绝对不可能想出更移天楔的具体方法。除非有精通历术,善于借用天地堪舆的人相助。”左月生皮笑肉不笑,“而一千年前,除了你们空桑百氏,还有哪些人有这个本事?!”
他几乎要鼓掌,几乎要咬牙切齿。
“空桑虽倒,遗万载,真是恨不得将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家伙全都杀了得了。”
“月生!”老天工沉声,“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左月生一边转身,一边点头,忽然猛地回身,一拳砸出,“操//你//爷的不是时候!”
拳风迎面而来,北葛子晋没有闪避,发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因果在万载前就已种下,在一千年里酝酿,最终在今天爆发成百万白骨,百万流民,百万血仇,百万厮杀。
事已至此,身为空桑遗民的他,说什么都太讥讽了。
太苍白了。
砰。
石亭的立柱出现裂缝。
左月生脸上的肌肉抽搐扭曲,他收回手,声音已经恢复平静:“你继续。”
“……一千年前,御兽宗掌门曾秘密拜访空桑,”北葛子晋说,“我查过北葛氏记录的天谱,因天外天吸收人间气运以及百氏多次私更日月,天轨在那时候出现第一次错乱的征兆。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的话,受影响而四时之风崩坏的,应该就是西洲,西北隅。”
“一千年前、西北隅……”左月生重复一遍,“御兽宗顾轻水斩杀石夷,背后是空桑授意?”
“石夷奉神君之命,镇守风穴。天轨影响地风,天轨乱而地风错。石夷为古神大妖,虽有镇风之能,却不通历相之变,且只听神君命令,”北葛子晋顿了顿,没有回避百氏曾经做的事情,“对于御兽宗而言,比起让空桑更正天轨,斩杀石夷要轻松许多。神君死后,就只剩下空桑百氏详知当初立天楔以定天柱,以载周天的内幕……在顾轻水斩杀石夷后千年,每年百氏都曾派历师到西洲,表面说是主持四时之风的祭祀,实际上,西洲御兽主宗所在之地,龙首千峰,就是天楔所在之地,一如山海阁的烛南九城。”
“怪不得空桑颠覆后,你要带太虞氏子来西洲。”左月生冷冷道,“御兽宗对你们这些遗民,提供了不少庇护吧?”
空桑覆灭后不久,百氏的主要掌权人物被清洗得差不多后,仙门联合下达了布告,禁止残杀并未直接参与牧天阴谋的百氏遗民。但布告效力有限,除了在对洲城掌控最为有力的太乙宗范围内,百氏遗民被怨民修士杀死的事还是屡禁不止。
尽管仙门对此也曾下过告示,但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击杀百氏遗民者,往往被视为侠客。如果仙门逮捕并惩戒这些人,反而会引起义愤。
药谷就曾逮捕过一名散修。
他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太阴氏一个旁支,共计三十六人。药谷弟子押他过街时,他放声大呼,高喊“……我道侣死于他们的跋扈,凭什么求我对他们宽恕?”话音未绝,街道就被早已经心怀不满的走荒人、修士给堵住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药谷释放了那名散修。
——他成了英雄人物,成了不平侠客。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左月生忙里偷闲,陪忽然来找他的陆净喝酒。
酒量不佳的陆小白脸一坛一坛,闷头灌烧刀子,忽然暴起,哐哐将酒坛子死命往地上砸。
……她姓太阴,她就活该被强/!活该在大路上被扒光衣服?……因为他们姓太阴!因为空桑毁了人间!因为百氏乱了日月!全都该死!不得好死!
……她有罪,罪在姓,罪在名,罪在命。
……她活该。
……可她才七岁。
酒坛重重砸在石柱上,清亮的酒泼了一地,倒影着冰冷的月光。最注重风度的陆净站在一地碎陶中,袖破冠歪,清醒得不能再清醒,醉得不能再醉。
去他的侠客。
他踢开一地破坛,踉踉跄跄,提刀向西。
左月生在他背后,沉默举杯。
次月,药谷叛徒陆净,于沧洲杀新晋剑侠。
骂声四起。
从那以后,再没有药谷十一郎,只剩下毁誉参半,人多忌惮的白衣索命陆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