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来厨房帮忙的时候也带来了好消息,说寒山镇周围的禁卫精锐已经撤回山上。
顾茵总算是松了口气,眼泪不自觉地就淌了下来。
她脸上还带着锅灰,泪珠滚过的地方呈现两道白痕。
青年不由弯了弯唇,伸手想帮她擦,还没碰到她的脸,又把手缩回。
顾茵摸出小镜子一照,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尚膳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就看到他们相对而站,两人都侧对着门口,若是不看容貌,光看身形,倒是极为相衬的一对儿。
青年上前给他行礼,正好把身形娇小的顾茵完全挡在了身后,她便立刻去摸了把锅灰抹上。
“文大人传你们去呢,说是上次那个现烤的石板烧吃着很好,再让你们去现烤一次。”
文老太爷经过一次“献计”后,又违心地说了些别的,现在俨然是身边无人可用的隆庆帝座下第一人——说来也讽刺,从前的他一心为国为民为皇帝,却落得那般下场,如今昧着良心说些假大空的话,反而让隆庆帝待他日渐亲厚。
地位水涨船高后,隆庆帝也再不拘着他,当然还是不能随意离开此处匪寨,但是传召个厨娘和聋哑帮工去当面做饭这种事则是不值一提。宫人有了前车之鉴,也不会拿这种小事去烦隆庆帝。
这次没人在屋里寸步不离的监视,都自觉退到了门口。
劈柴声响起的同时,老太爷先开口道:“你的消息是对的,我已经想办法让那位放过了寒山镇……但他转头指了春水镇。”
隆庆帝性子执拗,现在老太爷顺着他,才得了他的好脸,但却劝不了他改主意——他要是真能听劝,当初也不会罢了文老太爷的官,更不会落到亡国的下场。
“就这几日,他会让人下山去寒山镇买粮。”老太爷又说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隆庆帝一行人出逃匆忙,带的粮食自然是不够的。
这次买粮,也昭示着禁卫军即将开拔,而且前脚开拔,后脚就要灭掉山下的春水镇。
说完这消息,文老太爷和顾茵的眼神都落到青年身上。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青年趁着这功夫能再次刺杀隆庆帝。
然而青年却道:“我近不得他的身。”
遭遇过一次行刺后,隆庆帝身边的人防守越发严格。而且到了这山上后,隆庆帝住着的屋子在山上最高处,和其他人所在的地方都有高度差。
即便是黑夜,他屋子周围也点满了火把,暗卫们守在高处,但凡有人靠近,一览无余。
而顾茵虽然能做皇帝的吃食,但皇帝用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专人保存,顾茵在给他做饭之前才会送到手里,更还有人尚膳太监试。
文老太爷更别说了,三人中他最方便近隆庆帝的身,但他这年纪,又不会武,都不用出动侍卫,随便一个宫人都能把他按倒。
“那就用,把暗卫放倒。”文老太爷是三朝重臣,自然知道那些武艺精湛又心狠手辣的暗卫的存在。而他心底最后一丝对旧朝的仁慈,也在隆庆帝准备屠镇嫁祸的时候泯灭了。
说完他也忧愁地叹了口气,山上进出都有关卡。怎么可能带进来,而且暗卫们虽然吃喝和侍卫们在一处,并不如隆庆帝那样精细,但也要经过银针试的。剧不可能经过实验,那就只能下性没那么强烈的,诸如巴豆粉、泻药、蒙汗药之类的。
但是这类东西稀释后就没效果了,要想达到把一大群人放倒的效果……别说寒山镇,整个县城都不见得能搜罗来这么些平时见不得光的东西。
且军中也有猎犬,这种常见的物早就被训练着分辨了。
文老太爷和青年一筹莫展,眼看着会面的时间快结束了,顾茵出声道:“其实,日常的吃食里就能造出来。”
顾宅里有一地窖的霉米、霉豆子呢。
“霉变的大米经过清洗和烘干能去除味道,豆子同理,榨油后味道更是难以分辨。另外还有木耳泡了很久后也会产生素……但并不能确保每个人都会出现急性中的症状,也可能在人身上潜伏。所以若是有更好的办法……”
都知道发霉的大米和豆子不能吃,木耳也不能泡太久,但是这种东西能把人吃中,老太爷和青年也没听说过这个。但顾茵并不是随口胡诌的性子,两人都没对她的说法产生怀疑。
“先用此法,便是拖住他们行动一两日,也是机会。”青年斩钉截铁道。
几人又仔细商量了一番,青年和顾茵离开,顾茵还回灶房,青年则瘸着腿出去挑水。
…………
到了买粮这日,侍卫们带着镇上的老油条文二老爷,再点了周掌柜和他同行。
一行人下山到了寒山镇,直奔各大米铺。
镇上的大型米铺就两家,一家是大兴米铺,另一家则居然恰好关了门。
侍卫们得了命令不能明抢,还得表现出礼待百姓的模样,所以在拍了许久不见人应后,只得离开。
随后一行人便到了大兴米铺,这是文家自己的铺子,此时店内还有其他客人,文二老爷直接让文沛丰把客人都请走了。
“我家的米最好了,童叟无欺!”文二老爷商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口灿莲花恨不能把自家的大米夸上天。
侍卫们哪里懂什么米,看着店里放的米确实洁白如雪,加上这店铺又是文家的,稍微检查后就让人装车。
也不巧,有一麻袋米没有装紧,从里头掉出来一些,有侍卫上去绑紧口袋,闻着觉得不对劲说:“这米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
文二老爷笑道:“小大人不懂,这天气潮啊,米面这东西哪里经得住放,稍微一受潮就变味儿了。”
说着他又看向侍卫统领,轻声道:“受潮大米价格低,这个差价嘛,嘿嘿。”
都知道这文二老爷蝇营狗苟的很上不得台面,但正是因为他上不得台面,所以当时撤离的时候,隆庆帝特地没让文大老爷跟在态度尚不明确的老太爷身边,只让人把文二老爷带上。
“咱们五五分账,您看咋样?”
这点小钱,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自然是入不了侍卫们的眼。但时移世易,他们的身家都还在京城呢,正是缺银钱的时候。
那侍卫统领也是争取了好久才谋到这个肥差,文二老爷这话挠在了他的痒处。
“三七,我七你三。”他斜了文二老爷一句,也不说同意不同意,只催促一众下属道:“出门在外哪里讲究得了这些?别说受潮了,就是发霉了,灾年的时候百姓不也一样吃?”
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侍卫这种不辨菽麦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利害。
“哎呀,行吧行吧。”文二老爷那冒着精光的眼睛里满是肉疼。
两人一拍即合,后头文二老爷又带他们买油。
最后一行人还捎带回去好些个酸菜和木耳,自然品质也没那么好,但是越差的东西,差价越多嘛!
后头一行人运粮回山上,看守关卡的士兵也收了打点,加上猎犬也没做出闻出药的反应,就痛快地放行了。
于是这天傍晚,灶房里就接收到了这一批“新鲜”食材。
顾茵检查过后心里松了口气,但凡这群皇城里出来的人懂一些门道或者不肯收贿赂、刚正一些,计划都不会顺利地进行到这一步。
但到这一步还不算结束,难的还在后头——要把这些食材处理得没有异味,让人浑然不觉地吃下。
“掌柜做酸菜鸡肉粥可好?这天怪冷的,晚上喝点热乎的也舒坦。今天好像还看到买了些木耳,炒个肉丝最好吃不过。”顾茵当着尚膳太监的面询问周掌柜。
周掌柜又看向尚膳太监,尚膳太监正吃着顾茵孝敬的猪油渣下酒。
从前他只负责给皇帝传膳和试,出去都是小太监们一口一个‘爷爷’伺候着,如今倒是成了半个灶房的人,日日围着锅台转悠。
他疏懒地摆摆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整鸡切块后放入葱姜料酒腌制一刻钟去腥,豆腐香菇切片,土豆切成条块。
之后大锅烧油,放葱蒜爆香,放入酸菜翻炒,等炒出香味后加水煮沸,放入腌制好的鸡肉块,再放香菇和土豆条、大米。
熬粥这个交给顾茵来,她判断火候是一绝,熬到出锅前在放上一些豆腐。
热滚滚的酸菜鸡肉粥就做好了。
同时周掌柜也炒出了一大锅木耳炒肉——那木耳事先已经泡过,送到山上后又再由他们浸泡半下午,此时已经变得胶质绵软,但周掌柜一身本事不输顾茵,又用大火快炒,再放一些香料,不论是外观还是香味,都和普通木耳没有区别。
“今天小娘子和周师傅倒是不藏私了。”尚膳太监闻着灶房里的香味咽了咽口水,“咱家也有些饿了,正好先吃一顿。”
顾茵却不能让他吃这个,先把他吃出个好歹,外头的人还怎么吃?
“您哪儿用吃这大锅饭?”顾茵笑道,“我们给您另外做些精致的。”
顾茵对着周掌柜使了个眼色,再次放酸菜下锅爆香,放入鸡块爆炒。同时顾茵下了碗放足了鸡肉的鸡汤手擀面。
那酸菜炒鸡陪着清爽可口的鸡汤面,把尚膳太监哄得眉开眼笑。
没多会儿,侍卫们就来传膳了。
这次轮到来抬吃食的两个侍卫正在抱怨,“兄弟们从前在京城不说炊金馔玉,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们所谓的沦落,也就是隆庆帝给他们制定的两菜一饭,有荤有素的标准。
别说行军打仗,就是一般的富户百姓都没他们吃得好。光说那木耳一样,就是一般百姓都吃不起的。
但在他们看来,这样的待遇俨然是一种折磨了。
“你少说两句,”同行的人肘了他一下,同时不由感叹道:“今天的饭菜好香啊!”
“大人们都辛苦了。”周掌柜笑着,和往常一样和他们一道去分发吃食。
一般的军队纪律严明,便是用饭也有规矩,这群皇城来的公子哥儿自然不讲究那些个。
闻着今天格外香的吃食,众人都比平时多要了好些。肉粥多,木耳少,这些木耳最后大部分还是呈送到暗卫那里,他们才是如今营寨里皇帝最受器重的人。
而灶房里,顾茵又心急又害怕,却偏还要笑着应对那尚膳太监。
这时,高大的身影在门口出现,顾茵一见了他,心里立刻松了口气。
喝得半醉的尚膳太监瞧着好笑,打趣道:“你这相好倒是来得巧,肯定是因为今天小娘子做的饭菜格外香,把他给勾来了呢!”又对青年招手道:“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来吧。”
青年看到顾茵发着抖的手,第一次逾矩地牵了上去。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那温暖从指尖一直传到顾茵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