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的开明司已经忙晕了头,但除了帝都金平,绝大多数地区还没恢复。各地医馆与诊所都被地震中受伤的人挤爆了,好在南大陆天还没冷,搭个小棚子在外面凑合一宿也还使得。
各地奔波的开明司没有筑基修士,消息整体滞后一步,跟早起过来帮忙的老乡们一起看完了整场烟花表演,面面相觑。
苏陵城郊,一个开着大铲车清道的工人探出头问道:“尊长,不年不节的,仙山这是放花庆祝什么呢?”
“呃……这……”那开明修士也没多读几天书,半晌憋出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凌晨白令正好在苏陵,说话的开明修士是跟在他身边帮着传令的,他随口胡说了这么一句,就有人误以为是突然离开的白令说的,遂一传十十传百。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顺着飞鸿飞遍了全国……直到开明司接到京城天机阁总署公函,要求协助追捕数名“私自潜逃”的天机阁筑基高手。
一江之隔的西楚也被烟花惊动了,银月轮忽明忽灭,银光被两座山头拖拽出了扫把星的形状,主峰上的玄帝圣像突然裂了口——那是灵山下,两个月满的道心在无声厮杀。
玄隐山是以四大族为主,每一族下面有一到几系同源道心,都尿不到一个壶里,哪怕变成结石也是各抱各团,互不搭理。
三岳不同,三岳的“主流”就是开山老祖玄帝传下来的道,包括前掌门项荣在内,姓项的八成都属于这一系,外姓则是各走各的,不成气候。
只是项荣他们那个年代,“传道”的意思跟后世不太一样。不动脑子全盘把前人道心端走是从玄隐山赵隐开始,在那之前,宽松的师长如南圣,会任弟子自己摸索,只是偶尔提点,玄帝那样严厉霸道的,则会给弟子灌输自己的道,因此亲传弟子的道心与他一脉相承,但又因每个人心性悟性不同,再一脉相承也还是略有偏差,所以项荣想月满,才需要用化外炉“修正”自己的道心。
然而没有炉心火的化外炉修得了形,修不掉人的私心:哪怕项荣月满时,俨然已经宛如玄帝再世,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疙瘩,因忤逆的悬无而永不能平。
悬无是他的亲兄弟,他密不可分的“复制人”,他擦不去的污点与耻辱。
项荣辛苦经营三岳山上千年,落到谁手里都行,哪怕项宁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单单不能是悬无。
两颗本来如出一辙的月满道心,因为一个不能露脸的男人而相悖不融,此时仿佛是被玄隐山的动静刺激了,所有道心同源的项家人都在被两种意念反复撕扯:一边说悬无是邪祟,天理不容;一边说三岳山群龙无首,当以灵山基业为重。
升灵还能凑合着稳住心神,筑基——特别是那些靠吃丹药和老婆筑基的修士,本来就不太经得起拷问,一个个被撕扯得神神道道的,西座的中下层成了重灾区。
徐汝成他们藏身的“丙皇孙”府上,一大早连接到了好几条互相矛盾的命令:一会儿让他们紧闭门户,禁入禁出,一会儿又说让他们暂时撤离三岳山,尽快联系凡间家族,做好大动干戈的准备。也不知到底是让动还是不让动。
银月轮像个该上弦的钟摆,在东座和主峰之间来回晃悠。
徐汝成在院里仰头看着,听小侍女急惶惶地跑来,禀报说皇孙又抽过去了,问娘娘怎么办。
“娘娘”眼皮也没动一下,敷衍道:“哦,那给他弄点药吃。”
因为陆吾暗中做的手脚,八年过去,丙皇孙还是个凡人,从青年病秧子变成了中年病……病桶子,并染上了“恐妻症”——不是惧内耙耳朵,是看见夫人便如白日见鬼,离着三丈远小腿肚子开始转筋,多说两句话能当场抽过去。一开始只怕皇孙妃一个,后来还扩散了,见女子就头皮发麻。
可也没办法,这些年余家湾没落,庆王府失势,丙皇孙在内门越发成了边缘人,全靠皇孙妃撑场面,生了这不甚光荣的毛病也不敢宣扬。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眼看要快吹灯拔蜡去也。徐汝成本来还在跟同僚商量,变成“寡妇”,他们还能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身份混在三岳山。
不过现在这架势看,他们好像是多虑了,三岳山弄不好还熬不过丙皇孙。
三岳的灵气虽然在逐年流失,但对于穷酸开明修士来说还是特别够用的。除了徐汝成这种已经没家没牵挂的,其他陆吾会定期换班休假探亲,回来都说在三岳山一年比人间十年苦修进境还快。就算是丙皇孙这种受气包,也能活得锦衣玉食,不知寒暑。当年那又荒谬又危险的任务,后来反而成了个同僚都羡慕的“美差”。
徐汝成忽然想:原来这就是“贵人”。
可这些平时指点江山贵人们现在都和受惊的猫狗一样惶然,到底比老百姓高明在哪了?
突然,三岳山谷中群鸟惊起,镇山大阵边缘的铭文潮水一样地亮起来,所有人都被灵感掰着脑袋往西望去——悬无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到了三岳山。
镇山大阵仿佛也在被两股力量拉锯,接触不良似的,一会儿亮一会儿灭,银月轮气势汹汹地扫向悬无,致命的月光中途又折断,只打断了悬无的发带。他一头白发与白衣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袍角和白纸面具上好像还沾着血迹。
悬无开了口,声音在三岳山中回荡:“尔等叛逆,封东衡城,以勤王之名锁宫禁,大逆不道,竟想行废立之事,这是谋反!”
徐汝成的耳朵被他震得“嗡嗡”作响,飞快地给同僚递了个眼色,消息立刻传到了陶县所有陆吾手里。与此同时,名义上管辖陶县的峡北水军也接到命令,说他们前上峰曲珑侯谋反,令其临时归陶县外麒麟卫分管,原地待命。
赵檎丹一心二用着,嘴里叼着个弹夹,一边检查火铳,一边扫过复杂的账目,心里计算着陶县一旦被围,需要多少物资。
就在这时,她隐居小院的门响了。来人不轻不重、很文雅地叩了三下。
赵檎丹一愣——陆吾都是转生木联系,很少来敲门,街坊邻居的女学生跟她不见外,有时甚至不请自入,敲门也不是这个动静。
她天生的甲等灵感,敏锐异于常人,将火铳扣在手里。一开门,便见红眼的余尝站在门口。
明知道禁灵的陶县里升灵与凡人没什么区别,她后脊还是忍不住一紧。
南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