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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有憾生(五)(1 / 2)

太岁 priest 1979 字 2021-10-05

奚平把脚牢牢镶在了地上,以防自己一步退回转生木。

两人一片空白地对视片刻,奚悦有几分茫然的视线陡然聚焦,身形一闪飞掠到他身边。

刚筑基的半偶身体没来得及适应,而且奚平自觉技艺不佳,只给他做了法阵核心,其他部分还留着,奚悦有点控制不住灵气,差点撞在转生木上。

奚平拂袖一拢,转生木探出带着树挂的枝条,冰渣乱溅地接住了奚悦。

“大哥,”奚悦四肢有些不协调地从树枝中挣出来,探出半个身体,急切地问道,“家里怎么样了?天机阁突然……”

树下的男人却愣了一下,用一种复杂难解的表情仰头看着挂在树上的奚悦。

奚悦挣掉的冰渣落在他脸上,奚平眼角这才轻轻一动,像是才回过神来。树枝一松将奚悦放下来,他若无其事地笑道:“睡傻了吧?你都见到我了,还能有什么事?”

除了扫前尘施法时那一小会儿的记忆会模糊,奚悦脑子里的东西不会有任何问题。对他来说,侯府还是将他这捡来的半偶当养子的家,爹娘还是他在人间最好的记忆,丹桂坊的惊惧还没散。

只是其他人在他心里依旧有爱有恨有血有肉,唯独奚平变成了一张褪色的画像,奚悦见了他认得,提起旧事也能想起来,只是他再不会自动浮现在奚悦心里,不会勾动人的喜悲。

“师父赶回来了。”奚平隔空弹了弹他身上的霜,简单解释了两句,又说道,“你伤太重,法阵核修不好,我们抓了个虫师问,他说你只能筑基,师父便将他道心给了你,等会儿别忘了去拜谢师父。”

奚悦这才回过神来,想起眼前人才是侯府正经世子,方才一时情急,他居然没想起这茬。他有点尴尬,不适应地动了动胳膊腿,闻言恭恭敬敬地束手站住了,道了声“是”。

兄长训话,就是应该恭顺地听教领训。

忽然,一只手落在他头上,奚悦下意识地一躲,将那手撂在了半空中。

那手长得很好,想夺他舍的邪祟大加赞叹过,此时在雪山,给冰天雪地冻出了冷冷的青白色,像寡淡的汉白玉雕。不知为什么,奚悦看见那空落落的手掌,心里无端起了一点钝痛——仿佛那一处表皮的痛觉损坏了,很深的地方在疼,他觉得难受,又分辨不出具体位置。

正无所适从,下一刻,他被人扣住后脑勺,一把薅了过去。

“哎哟还敢躲,”奚平一点也不失落,用力将他脑袋往下一按,“你那脑袋是老虎屁股吗,我摸不得?”

奚悦:“……”

“这一阵你就在飞琼峰上,先把自己身上的法阵改全了,好好练剑。师父带徒弟不太行,讲正事东一榔头西一杠子的,你不用理他。飞琼峰上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剑痕,以筑基的水平,看明白一条,够爬一个小境界了,我这一阵顾不上你,自己用功,听见没有?”

奚平说到这,目光无法抑制地往下一瞥,似乎是自嘲了——稀了奇了,他居然也有嘱咐别人用功的时候。

奚悦被他勾着脖子,带得同手同脚。他因是半偶身,很少与人靠近,别扭极了。可是兄长训话,也只能忍着。

“剑修么,苦是苦了点,但是练出来能打。你看师父多威风,飞琼峰上一坐,想关谁禁闭就关谁禁闭,满山的鸟都不敢往下飞……”奚平话没说完,已经灵敏地丢开奚悦,躲开支修弹过来的一缕灵风,钻进了另一棵转生木,只撂下一句,“有事随时找我,你知道怎么联系我,放心,爹娘我来照顾!”

支修早看见他当头撞上奚悦,本没想露面……直到逆徒光天化日之下造谣。

奚悦被他最后那一下拖拽得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去拉奚平,然而蝉蜕的指风也好,升灵的身法也好,对他来说都太快了。还没适应筑基身体的半偶只抓到了一把风,他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有那样的动作。

奚平三言两语将装死的师父“钓”出来,接管了奚悦,总算松了口气,先是分出一缕神识飞到百乱之地——他本来成功地将一棵伪装好的树塞进了东皇窗户底下,每天蹭人家灵气不说,还偷听墙根。

不料东皇在南海海底突然翻脸,被阿响一枪打跑了。他那本命法器东皇戟对上悬无的时候裂了一点,又挨了这么一下,据说已经伤及修为,“百乱三杰”的格局一下被打破。眼下东皇不知躲到了哪里,只将灵石仙器等要紧东西转移走了,他手下那些大小邪祟也跟着神隐,转生木被丢在了废弃的小院里。

西王母和广安帝君的地盘没那么容易混进去,南矿周围的转生木也早都被清理了,他视野太受限……麻烦。

奚平顺手给魏诚响传了封信,随后深吸一口气,本体落在了侯府后花园。

他从南蜀回家,还没消化完金平的变化,便得知三哥入了清净道,脑子一热闯进了灵山,再回来,金平城都被扒开重新盖了一次。

之前师父在,与其说是他领着师父回自己家,不如说是他打着“招待师父”的名号,混进侯府。全府上下都紧张地围着蝉蜕剑修转,也就没人注意到他的不知所措了。

十几年过去,他不知道以什么面目面对父母,既怕爹娘看出他变了,又唯恐光阴荏苒,唯独他没变。

奚平已经落在了转生木里,没敢第一时间走出去,只偷偷探出视线。

侯府还不知道奚悦出事,只当他天机阁有公干,见支将军离开,便又从兵荒马乱的紧张中松弛下来,恢复常态。

奚平花了半宿布置的花园里,侯爷在练五禽戏,崔夫人占了花园一角,借着夕阳,正在纸上勾画着什么东西。她上了年纪,手抖,眼神也不那么好了,戴了副花镜,不再描细致的工笔。

画上用大团写意的颜色涂了园里的花草,没侯爷——侯爷年老色衰爱也弛,已经被崔夫人从“美景”之列移除了,甚至嫌糟老头子没眼力劲儿,净挡她视线,侯爷一套五禽戏没走完,被夫人撵着换了好几个地方。

“谁好看,就你那大儿子?”侯爷在小辈面前沉默端肃,对着夫人却不敢反抗,磨磨蹭蹭地挪,还不满意地小声嘀咕,“分明中人,不过有几分像我而已。那小子来来去去招呼都不打,越来越不像话……哦,对,叫人一会儿去天机阁送一盒子灵石过去,小悦可别又一去好几天,庞总督也忒会使唤老实人了。”

崔夫人应了一声,嘱咐家人去,又说道:“上进是好事,哪个都像你一样,成天就会混日子?这辈子跟你算是上了当了——起开,你又挡我桂花。”

“那你跟我那会儿,我也没说要文成武就啊……”

奚平感觉到隐骨的凝滞,仿佛在告诉他:此间已无你,何必搅平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