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
荑英微微困惑,转瞬便明其意:“夫人是欲直接拒绝吗,也好……”
她此举是欲撂了皇后的面子,直接拒绝下场,虽说这么做总是得罪了皇后,但看在主上的面上,皇后并不能将她怎样。
这就是谢窈打的主意了,她想,她又不是来给这些贵人逗乐取笑的,凭什么就要为了不得罪皇后而忍气吞恨?若郑皇后要记仇,也是记在斛律骁头上,与她何关。
她没有义务为了维护他的什么脸面而被人像猴子一样戏耍。
二人转身即往西柏堂走,谢窈又问起方才的慕容笙来:“这位慕容娘子不是鲜卑出身么?怎么会……”
在南朝时她曾听说过,北方胡族父妻子继、兄妻弟继,十分的淫乱。怎么这位慕容娘子却如此地看重她们汉人女子才会看重的贞洁名节。
“夫人有所不知。”荑英的话声微有无奈,“这位慕容娘子的母亲却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后来续娶,并不怎么教养她。”
“她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父亲虽是鲜卑人,祖母却是当年建元皇帝令胡汉通婚所娶的汉女,出身陇西李氏。老人家最是守礼知节,其夫去世时曾割耳明志终生守寡,是洛阳城出了名的节妇。想来,她也受了些影响……”
节妇。
谢窈心神微微一荡,仿佛心口被击中了一般。
她想起一月之前她也曾暗暗起誓,若丈夫守城而死她便殉国殉夫,如今再忆,当真是恍若隔世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命只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会再像从前那么傻了。
二人即撤身回走,方才被慕容笙斥退的那些宫人忙围上来,陪笑着问:“夫人可是走错了,澄鸾殿在那边,不是这边。”
“我家夫人偶感不适,不能下场骑射,特回西柏堂与太后皇后请罪辞别,就不去更衣了。”
荑英语气生硬,径直拂开宫人朝来时的方向去。几名宫人心知是被方才的慕容娘子搅了局,再不好劝什么,讪讪陪笑着跟随回了西柏堂。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错了路?”
席间,一众陪坐的贵妇见她二人去而复返皆是惊讶,郑媱眼神微闪,向那几个宫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慕容笙亦回到了席间,等待与她比试,见状也是诧异不已。本想刺她几句,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她手中又不言了,愣愣地将人看着。
“启禀太后,妾突感不适,想先行告辞,以免将病气过给了您和皇后。”
谢窈微微一福,这回是连跪礼也未行了。在座众人无不侧目,这,这南朝妇人好大的胆子,竟是要径直拂了皇后的面子!
郑媱毕竟是皇后,亦是荥阳郑氏这等世家大族的出身,即便如今魏王得势,还有层君臣之道挡着呢,明面上谁会得罪她?这外室竟然如此嚣张!
郑媱脸上霎时便有些不好看,身为皇后,明晃晃的被人撂面子这还是第一次,偏对方背后是斛律骁,她尚有些拿不准他对这妇人的看重程度,发作不得。
席间有短暂的死寂,裴太后关怀问道:“可是方才食蟹伤了肠胃?快,上杯热酒与谢娘子。”
对方和颜悦色,谢窈也不好态度过于生硬,柔顺谢恩:“多谢太后赏赐,妾不善饮酒,况且只是偶感风寒,精神有些疲顿。”
荑英亦在侧帮腔:“太后有所不知,我们夫人初来洛阳,想是有些水土不服,才会沾染上风寒。”
那盏热酒则纹丝未动。裴太后也有些尴尬,但料定是郑媱的所为被对方发现,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郑媱则冷笑了两声:“看来今日倒是我们款待不周了。夫人这么回去,予可真不知要如何与魏王交代。”
恰恰便是此时,一名宫人慌慌张张来报:“殿下,魏王殿下来了。”
在座诸人又是一惊,魏王竟会亲自过来!慕容笙更是慌张,若是往日,她自然想见到这个自幼便想嫁与之人,可他眼下过来,那妇人会不会跟他告状?
郑媱原还醉意氤氲的一双丹凤眼瞬然清明如镜,朱唇颤颤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怕。
庆幸此事未成,又后怕此事差一点就成了。
不过半刻钟时间,宦官便引着斛律骁到了。他着了身窄袖紫地金绵襕袍,披了件狴犴兽纹披风,身如岳峙,腰间玉带一束,愈发勾勒出松竹似的一段窄腰。
面容清隽俊逸,高鼻薄唇,目若星空宁静深邃,倒也有几分翩翩我公子的冰清玉粹。
“臣斛律骁,拜见太后陛下。”
马场中赛事渐尽,因他过来,一众贵妇都聚过来与他见礼,他只向太后行了礼,含笑奕奕的,视线只在郑媱身上略略一停便掠了过去,落在了谢窈身上。
视线相触,她即低了头避过了他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凝望着纤窄如莲的足尖。
郑媱则气得酥胸起伏,头上十二树花钗亦随之微微颤摇。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从来都视她为无物,当真无礼得紧!
“魏王怎会亲自过来。”
太后面上尚算镇定。斛律骁曾是先帝的侍读,更是他临终时的托孤之人,六年前先帝去世,相王乱政,也是他与她联手平定祸乱,从宗室之中挑选了年仅九岁的长广王为帝,稳住朝野局面,因而两人也算是老相识。
“入宫处理政务,想起我妇叫太后借去了,便过来转转。若无什么事,就先携妇归去了,不牢相送。”
他笑说着,高鼻深目间落满秋阳碎影,唤谢窈:“夫人,过来。”
我妇。
夫人。
这话音落在众人耳中皆是心神微荡,慕容笙贝齿磕在唇上,差点便将唇瓣咬出了血。眼中却不自禁浮现一层盈盈然水光,心想,不是说只是一个外室么?怎么就是他妇人了?难道表兄还真要娶这个嫁过人的女人……
谢窈闻见这个词亦是微震,但想到他惯常这般半真半假地挑逗她,面上便无什么表情,微微点头向太后致意,同荑英走回他身边。
半日功夫不到,对方竟然直接找上了门,太后更觉尴尬,郑媱却笑吟吟地插道:“魏王可真是有福。”
她站起身来,敞得大开的衣襟露出胸前大片宛如凝脂的肌肤,颈上一串璎珞正巧垂在丰盈幽深的胸口,随她莲步微微颤摇,“一左一右两个美人都是这般赏心悦目,可谓享尽了齐人之福。”
她拿视线暧昧地在荑英同谢窈之间扫了个来回,又得意地笑着,目带挑衅地望着他。如一枝艳丽而带刺的玫瑰,一颦一笑皆洋溢着成熟妇人的风情。
荑英脸色微白,笼着衣袖里的指微微收紧。斛律骁亦笑着睇望她:“佛偈有语,心中所想,自为眼前所见。”
“臣不似皇后,尚只有这妇人一个,倒是贻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