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自斛律骁承诺了要教她骑马后,次日倒下起秋雨来,直至九月才转了晴。
就在这濛濛的秋雨中,郑氏宗族百余口被斩于东市,斛律骁亲自监的刑。
原本,廷尉报送的结果是夷三族,但奏章送进式乾殿里,高长浟虽点了头,裴太后却不同意,改为夷一族,余者徙边。而斛律骁思及前世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终究让了步。
因了南薰殿的事,他不放心谢窈再入宫,修《尚书》一事也只得暂且搁置,这日天气放晴,又逢修沐,便命十七前往军中挑选骏马,预备教她骑术。
中秋前在城西大市布庄里定制的骑装已送了来,谢窈本不肯穿,为着学骑马勉强穿了,颇有几分忍辱负重之意。
临到换好,她扭捏着从内室出来,面上微烫,十指不安地攥握着,持着顶遮颜的纱帽,有些不自在。
斛律骁正坐在胡床上饮茶,青釉杯递到唇边欲饮,不经意瞥见春芜扶着她从内室出来,视线微凝。
他热烫视线停驻得太久,谢窈冷冷转目,迎上他视线。斛律骁轻咳一声,放下茶盏起身至她身边:“不是很衬你么?窈窈不喜欢?”
上辈子他什么都顺着她,她不愿着胡装他也由着她了,是而斛律骁其实不曾见过妻子穿胡服的样子。
只见她上襦夹领小袖,下裙朱白间色,裙上绣了时兴的忍冬花,精致繁复,再在裙尾镶了圈纯白狐狸绒做装饰。
腰间结金环,系彩镂,纤腰一束,更衬得她身量纤纤秀颀,细腰不堪一握。
这骑装剪裁贴身,勾勒得她纤秾合度的身形玲珑有致,雪脯饱满,柳腰纤细,而红色显白,她肤色本就皎皎,红白相衬,便愈发显得她未施粉黛的脸肤如凝脂,唇瓣嫣红柔软,水目黑白相间,实在娇艳。
自那日他拿铃铛磋磨了她一回,这几日谢窈都对他爱搭不理的,像只即将冬眠的小兽,懒懒的,对什么都不大提得起兴致。
她想,把袖子做成窄袖,衣领做成夹领,这是什么形制?她是汉女,怎么能穿胡服,这人还说衬她,是在嘲讽她么?
但时下毕竟有求于人,因而只是淡淡道:“大王不是说要教妾骑马么?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二人遂乘车前往城北的北邙山马场。故国多乔木,空城凝寒云,秋日的洛阳城萧瑟不已。北邙山下原野无际,野旷天低。
马场之中,早有两个身着骑装的少女等候在此。高的那个,一身青色骑装,月牙眼弯弯,头发梳作满头小辫,缀彩珠以为饰,额前挂了一大串宝石,明艳如花,乃是斛律骁的妹子斛律岚。
矮的那个,一身妃色衣裙,圆圆眼睛圆圆眼,容貌甜美,却是慕容笙。
“嚯,长兄和阿嫂到了。”
见车驾来,斛律岚笑得甜甜的,一撒腿雀鸟般奔至马车边唤:“阿兄,你可总算来了,季灵都等了好久了。是要教阿嫂骑马是吗?让季灵来……”
她素来聪慧,自上回叫了谢窈阿嫂却未被兄长训斥便明了他的态度,阿嫂阿嫂唤得亲热。
车中的谢窈却是脸热,她虽看出这少女的亲近之意,却哪里敢真的以她嫂子自居。
“叫你阿嫂呢,怎地不应?”
斛律骁侧眸,回头时瞧见踯躅着脚步慢腾腾走来车下的慕容笙,剑眉倏地皱起。
他神情大有责怪之意。慕容笙心中畏惧,怯怯唤了声“表兄”,乌黑眼珠却往车中的谢窈望了望。
她今日本不想来的,只是听说了南薰殿郑氏以那南朝妇人为挟设伏兵的事,有些担心她罢了。
车中,谢窈眼神与她对上,见小娘子害羞似的低了眉,报以友善一笑。
车下,斛律岚恰见了这似催开百花的一笑,脸上怔怔的,两颊却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红晕。
她好像明了,为什么一向不近女色的长兄会在这妇人身上栽了跟头。这汉女实在很是漂亮啊!
二人自车上下来,同二女往马场中去。十七已牵来了自城南大营里千挑万选的一匹青骢马,自信满满地与主上邀功:“殿下请放心,这匹马性子向来温顺,最适合初学者了。”
“嗯。”斛律骁淡淡点头,接过缰绳转向谢窈,“可敢骑吗?”
谢窈面色微微发白。她倒是同陆衡之学过骑马,只是因为身体娇弱不能很好地控制罢了,也从马上摔下过,在床上修养了半个月才好,陆衡之从此不让她再骑马,便再未碰过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骑术她是必须要学的,轻轻一点头:“妾愿一试。”
斛律骁遂托着她踩着杌凳上去,扶她在马背上坐稳,又将缰绳与马鞭递于她:“身子放松,背脊挺直,别那么僵硬。把缰绳抓紧,双腿也要把马腹夹紧,才不会从马上掉下来。”
这些初学者的皮毛理论同陆衡之教的倒也大同小异,谢窈深吸一口气,强抑自心底攀升而起的恐惧,牵辔缓行。
斛律骁剑眉微颦,眸光幽幽注目于她虽生涩却尚算正确的动作上:“你学过?”
不会又是那姓陆的教她的吧?
谢窈面上微红,有种被看穿的窘迫,虽身处秋风之中脸上竟似腾起淡淡的火焰:“是学过一点点。但妾学艺不精,还请大王赐教。”
斛律骁剑眉皱得更深:“那就骑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