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一出,周遭都静寂了几分。谢窈长睫微颤,雪净的脸上没有一分表情。撇过脸对一脸愤怒的小姑子轻声道:“我们去那边吧。”
两方相距甚远,对方又地处高处,是而陆衡之一行人并未瞧见她们。斛律岚笑着点点头:“那我们去后山转转。白马寺的斋饭做的不错,我们正好去尝尝。”
心间却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又是这个卖妻求荣、阴魂不散的讨厌鬼!还和高孟蕤那个坏女人搅在了一起。他怎么不去死呢!
上回是她心软放过了他,这次,她定然不会放过他!
观音殿里,公主正在礼佛。
殿中梵乐法音,香烟袅袅。金花宝盖如巨大的伞盖张在观世音金身玉饰的塑像之上,佛前,一对璧人跪在莲花宝相纹的蒲团上,虔诚祈祝。
陆衡之在为父母守丧,两人自是没有过的,公主今日并非为自己而求,而是为了上月千秋节进献给侄儿的那两名美人。
皇帝妃嫔不多,郑氏被废之后,后宫中只剩下慕容昭仪一家独大,她是慕容烈的女儿、斛律骁的表妹,郑氏废为庶人以后斛律骁便一直上奏请求皇帝立慕容氏为后,被太后以无子方才拒了。
然天子迫于压力,每个月是固定要临幸慕容昭仪几次的,不可能一直没有。好在如今慕容氏如今要为祖父守丧,皇帝便可临幸其他妃嫔了,是而公主今日才会来此拜观音。
祈祷既毕,公主余光瞥了眼身侧郎君脸上神情:“陆郎今日怎么心神不定的。”
“我家信奉道教,不信释教,唯恐冲撞了菩萨。”陆衡之歉声道。
公主已知了慕容氏一家来此礼佛的事,心间冷笑了声,并未拆穿他:“那陆郎去外面厢房等我吧,我还有些不通之处想向禅师请教。”
陆衡之遂退出殿去。公主冷眼瞧着他远去的身影,示意一名侍婢跟上。自己却向一旁立着的僧人里娇滴滴地抛了个媚眼,一名清俊秀美的僧人谄媚笑着,迎了上来。
公主在僧人搀扶下往禅房去。
自有意接近陆衡之后,她亦有许久未挨过男子身了。他既对前妻念念不忘,她又为什么要为他守身如玉?
白马寺供应斋饭的香积厨位于后山的一片梅花林里,因只对士族开放,清幽雅静,这会儿除了她们几人便再无游人。
二人登楼,在二楼专为贵人而设的茶室中坐了,室中生着上好的兽金炭,用以歇息的胡床上铺着厚厚的毡毯,红泥火炉里茶汤噗噗嗤嗤地沸腾,一室温暖如春。被毡幕隔绝的室外,朔风凛冽,寒气袭骨。不时有檐头的积雪落下,压断楼前石榴的枯枝。
斛律岚轻车熟路地命僧人上了斋饭与寺中特有的梅花茶,三两块烤得酥香劲道的鹿肉下肚,她咕噜饮下一大盏茶水,道:“我玉佩好像掉在路上了,我去找一找,阿嫂在此等我一会儿!”
言罢便溜出厢房,只带了两名贴身婢子,火冒三丈地朝观音殿里去。行至必经的梅花林时,却见一道玉树琼姿的身影,正伫立在一树梅花之下等她。
“来了?”
他一袭纯白狐裘,抬首看着枝上繁花。身姿清瘦颀长,露出的半面清隽雅逸的面容如冰如玉,立于琼枝寒梅之下,竟分不清谁是谁的点缀。
数顷白梅如海,疏花冷蕊,素艳重重,远远望之灿若积雪。轻风拂过,玉态冰姿随风摇曳,吹落梅花千瓣,如积雪飘落他身,愈衬得梅下之人冰清玉粹、谪仙之姿。
斛律岚一时看呆了眼,旋即心生恼怒,这样的人,为什么能生的这样一幅好皮囊?他根本不配!
她小羊皮靴子踩在积雪里咯咯得响,理也不理他,掏出腰间小荷包里的黄金弹弓与弹丸,瞄准他的后脑勺便要松弦。
一道声音却为风雪送来:“敬告小娘子一句,打杀朝廷命官可是违法的。前次小娘子派人来偷袭在下,在下是瞧在魏王妃的面子上不曾追究,这一次,小娘子想把洛阳令引来吗?”
斛律岚握着弹弓的手狠狠一顿,到底放了下来,柳眉剔竖地骂道:“什么朝廷命官,你只不过是个卖妻求荣、趋炎附势的负心汉罢了!你没有资格提我阿嫂!”
言一出却又反应了过来,奇道:“什么上一次派人来打你?我想打谁我自己就上了,用得着另外派人?你休想给我乱扣帽子!”
小娘子聒噪又不讲理,陆衡之不欲与她纠缠,回头一瞧,公主派来的婢子正掩身于一树香雪海里望着这边,被他视线一扫又缩了头去。他道:“罢了,我今日在此等着娘子,本也不是为了追究前事……”
“我没有做过!”斛律岚恨恨打断。争执间不觉却近了,嗅到他衣袍上透着的白梅冷香,脸上一红,又退开些许。
“随你。”他冷道,“某在此等着小娘子,只是想托小娘子为魏王妃带句话。”
“我才不要为你带话!”斛律岚捂住变得通红的耳朵。
陆衡之却朝她走近些许,不顾她之意愿继续说道:“请小娘子转告她,故乡庭下她曾种植的萱草,如今想已枯死大半。陆某无能,既护不住她所种植的萱草,也护不住她。此生是陆某有负于她,惟愿她之余生能……”
“我不听!恶心死了!”
他走得愈近,那股温热的男子气息及清冽的冷香便愈浓烈。斛律岚脸色赧色愈深,最终尖叫一声,捂着艳如滴血的脸如临大敌地跑了。
女孩子轻盈的身姿若飞鸿踏雪,羊皮靴子啪嗒啪嗒地在积雪上跑远了,红裙飞扬,冰天霜地间若起舞的丹凤。陆衡之静静注视着她之背影消失在积雪雾凇里,收回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