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怔怔地抬起眼来,于灯火流艳之中,逢上一双满蕴笑意的眼。
是斛律骁。
快四年未见,他面容更添俊逸,灯火明艳下如玉山上行,光映明润。即便是做商贩打扮,亦有种翔于九天之鹤落于鸡群之中的卓荦不群。
灯火流照,若春风袭身,暖融和煦。可她却忍不住颤抖起来,满架的灯火似也跟着在眼前摇曳,本能地攥住了芃芃的手。
“阿母,芃芃要这个。”
芃芃被她拉着,不解地回头。那摊主笑着把那盏兔子灯放到她手里,语声温柔:“小姑娘,这个送给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兔子灯乃是用一整块玉色琉璃制成,腹部中空,即便中心无烛亦耀如明灯。芃芃有些心动,但仍是回头看着母亲:“阿母,我可以要么?”
谢窈缓缓垂下头去,对上女儿幼鹿一般、澄澈至极的目光,许久都未有反应。
一颗心却在胸口微跳。三年了,这个人、这双眼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
而她即便是逃回南朝,即便是已经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已然忘记了过去种种噩梦,想要远离他,都不能……
模糊灯晕重新在眼前归于清明,她强颜欢笑地对一脸期待的女儿摇摇头,拉着她手转身欲走。
身后都是北府的精兵,见状本也反应了过来,一脸警惕地将他隔在身后。为首的一名侍卫更质问道:“什么人?”
“窈窈。”斛律骁却并不看他,径直唤住本已离开的谢窈,“你一定要这么绝情么?四年未见,你对我,竟是一句话都没有的吗?”
他眼里已没有了笑意,见她毫无留恋之意,又改口道:“我不会伤害他,只要你愿意……”
这一声提醒了她久去不归的表兄,谢窈脚步一顿,回眸焦灼问道:“你把我兄长怎么样了?”
兄长。
这称呼着实取悦了他。斛律骁唇边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温淡的笑,视线又落到芃芃身上:“和我走,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你……”
谢窈神情惶恐,心忧如焚。斛律骁却又苦笑着改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见你,想和你说说话。”
他身后亦有数十名侍卫,皆是客商装扮,灯火中无声无息鬼魅般靠了过来,将他们围在其间。那几名北府亲兵神色一肃,怒道:“你们想做什么?这可是兖州的地界!还想闹事不成?”
“是又如何?”
斛律骁漫不经心地挑眉,目藏挑衅。
真是嚣张!
几人怒火中烧。这时十九呈上一物来,被他挥手一扬,就此完全呈露在空气里,谢窈眸光一震,那是——表兄的腰带!
“窈窈,不想他出事,就过来我身边。”
他眉眼温润柔和,薄唇轻启,再温柔不过的话语,听在谢窈耳中却是森冷至极。
她拉着芃芃摇摇欲坠立着,皓腕玉指皆在打颤。旋即心生冷笑,果然啊……
这么多年了,这个人,还是这样……口口声声爱她,尊重她,却从来都在逼迫她、伤害她。
从来就没有变过。
“女郎……”几名亲卫亦没了主意,请示地看向她。
真要硬碰硬地对上他们是有把握的,何况这里是兖州境内,街坊不远处就有驻军。只是沈郎君即落在他们手里,却不好办了。
谢窈神色冷淡:“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寻我兄长。”
她将心一横,欲将芃芃丢给几人自己独身前去。斛律骁却道:“她也得和我们走。”
对上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惊恐神情后又温柔笑了:“放心,为夫,还不至于下作到要为难一个小孩子的地步。”
月色如银,一架马车驶出城门,行驶在如沐银霜的平川上,沙尘阵阵,如长烟一缕。
谢窈抱着女儿在马车中坐着,马车里安静至极,只听见车轮辘辘滚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车窗外风啸如刀剑,时闻鸱鸮杜宇,声声凄厉。
车中气氛始终僵滞如冰,谢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坐在角落里,芃芃感知到母亲的情绪,亦不敢发出声音,一双小鹿似的圆圆眼睛警惕地望着对面坐着的陌生男人。
斛律骁心知妻子是不肯理自己的,转而将目标转向芃芃,和颜悦色:“你叫芃芃是么,姓什么?”目光却在她稚嫩的五官上来回逡巡。
车中是设了灯的,是大秦国进贡的琉璃,若清冰玉壶,遇火不燃,中心又设了一方内部凹陷的烛台及两枚平衡环,无论外界如何旋转颠簸火苗始终稳稳地置于正中,故能安放于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