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将至,洛阳城一日比一日地寒冷,瑞雪扯绵飞絮一般,包裹点缀得洛阳城有如银装素裹,万壑浮银,川寒浸玉,尽一片冰雪琉璃的世界。
腊八节的时候,远在江南的谢简同沈家姨夫姨母都返了京,入宫看望谢窈。
斛律骁原欲留他们在宫中久住,但老丈人说什么也不同意,只好放他们出了宫,居住在永和里新赐给大舅子的宅邸里。
“父亲好似还是不大喜欢我。”
这夜,见过老丈人及沈家姨夫姨母之后,斛律骁苦笑着同妻子说。
并非他的错觉,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即使是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她的父兄、亲友也一样并不接受他,只不过碍于担心给她带来麻烦而与他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和谐罢了。
谢窈有些脸热,父亲自她与丈夫重逢之后便一直避着他们,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知晓这是父亲身为梁臣、虽已对梁朝失望仍不能原谅自己未能教育好萧子靖以致亡国之事,倒并非真的有多厌恶他。
然这话也不好明言,见他失落,抚着他脸颊柔声宽慰:“父亲只是面冷心热罢了。私下里,也常与我夸耀恪郎的。恪郎莫要多心啊。”
老丈人会私下里夸他?斛律骁心知是妻子宽慰自己,也只苦笑而已。问她:“那窈窈呢,窈窈喜欢我吗?”
他从身后揽着她肩,小心翼翼地,担心惹了她不舒服。谢窈脸上滚烫,低眉嗔他:“不喜欢,这些罪是为谁受的,真是矫情……”
斛律骁如愿一笑,下颌抵着她肩,大掌轻轻放在她渐渐显怀的肚子上,“他会踢你么?”
孩子如今已经五个多月,已从以前的无声无息,转为偶尔也会闹出一点小动静,犹以下午和夜里为甚。手放在她肚子上,他也能感知如有圆丸在她腹中滚动,不禁俯下身,耳贴着她腹部听宝宝的声音。
谢窈低头看他,柔荑轻抚着他鬓角:“孩子很活泼呢,也许是个皇子。”
又笑吟吟地问他:“殿下盼望是个小皇子?”
即使掩盖得很好,她眼睛里还是露了几分好奇与探究,斛律骁一时未应。他有立储的压力,说不需要儿子是假的,若所生是男,她和他的压力都会小许多。
可看她怀孕如此辛苦,即便所生是女,他也不打算再叫她受一次生育的痛苦,所以这问题也便没什么意义,一切只看天意如何了。
他抬起头来,笑了笑:“男女都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和孩子都平安健康就好。”
三个多月后,景元二年的二月底,皇后于显阳殿平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生产尚算顺利,只因耗时太长,等到孩子平安诞下,谢窈已经耗尽了力气。斛律骁身在产房外,听着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到最后几乎没了声音,胸腔里一颗心惊心动魄地悬了几个时辰,背上亦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生产痛苦,却不曾想到,竟会比怀妊时的不适痛苦千倍万倍。若早知如此,他说什么也不会为了前世的那一点不甘心总也地缠着她生孩子……
夜色侵檐,殿中终于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婴儿啼哭声,他悬于心口的巨石也才终于落了地,整个人也似虚脱了般地软瘫,踉跄着推门欲入。
殿门打开,顾不得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他急匆匆地拂袖而入,大声问道:“皇后怎么样了?皇后?”
“阿窈已经睡下了,没事,你吼那么大声也不怕吓着了孩子。”
在里面坐镇指挥的慕容太后嗔怪地道,手里抱着个婴孩走来,朝他努努嘴:“看吧,这是你的儿子。”
襁褓间的婴孩尚在放声大哭,慕容氏说话时也不忘哄着。斛律骁心忧如焚,哪里顾得上,径直走到寝殿里看望刚刚生产完的妻子。她已因生产耗费太多力气而虚脱无力,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坠着密密的汗珠,虚弱地有似一滴随时会消散的晨露。
“恪郎……”她虚弱地笑着唤他,“是个男孩呢,恪郎看了吗?”
他热泪滚滚而下,拭去了,强颜欢笑地抱过孩子来与她:“看到了,很健壮呢,窈窈辛苦了。”
襁褓中的婴孩小小皱皱的,被祖母哄过了,哭过之后又欢笑起来,眼睛笑成了月牙。斛律骁心中却觉酸涩,这回之后,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再受这个苦了,从前的药还是得继续吃,这辈子,有他和芃芃两个,也就够了。
殿中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春芜一心惦记着女郎,忙道:“让皇后休息一会儿吧,她才刚刚生完孩子,这会儿想来很累。”
斛律骁回过神,连应了几个“好”字。他将儿子的襁褓交由春芜带去给乳母照料,又细心地替她拢了拢被子:“窈窈,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谢窈虚弱地点点头,在丈夫的陪伴之下,安心地闭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