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皇后谢氏,梁国建康人也。初嫁梁国淮南刺史陆衡之,齐兴平六年秋,太|祖南征,衡之战死,帝于寿春城中得后,纳后为元妃,后立为皇后。
——《魏书·皇后列传》
南梁宣怀六年,淮南,寿春。
今日是七夕,南国的秋夜已有些寒冷。落叶打着旋儿悠悠坠至地面,夜雾方白,在夜色里涌动着牛乳似的莹澈。
十七打着呵欠从中军帐里出来,问正在栅栏边站着执勤的同僚:“还没来?”
“什么?”十九不明所以。
“梁人那个守将的妻子啊。姓什么来着……”
“谢。”
“对,姓谢。”十七终于忆起,又揶揄笑他,“对了,等会儿人来了你领着进去,我可不想得罪慕容小娘子。”
十九一笑:“有那么漂亮么?薛十七,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竟敢拿主上开玩笑!”
十七只挠头:“嘿嘿,这不是听说么……那南人的妻子听闻是个绝世美人,艳绝江左的。要是大王看上她了怎么办?”
这话说来另有缘故。这里是梁国的寿春城,他二人则是北齐摄政王魏王斛律骁的手下,此次奉命跟随南伐。
寿春是江淮重镇,守江必守淮,这场战役整整打了四十天才拿下,寿春城破,守将陆衡之战死,先头部队在淮南刺史府俘虏了陆衡之的遗孀谢氏,将于今夜,献给主帅魏王。
二人犹自闲聊着,十七道:“听说这一个还是梁国那尚书令的女儿,出身大族。他们抬着那梁将的尸身进去的时候,这女人已经换好了为夫守丧的素服,只撩开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刀斧加身,却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单是这副气度就胜过那位慕容小娘子了。兴许殿下会喜欢呢。”
十九失笑:“越发浑说了,你何时见过大王帐中留下女子?何况这一个还是敌将之妻?”
历来征战,主帅纳敌将妻妾的事比比皆是。但十九却清楚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自家主子身上。
主上素来喜洁,虽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然七年前其父去世,四年前其祖母去世,为守丧就一直耽搁了。如今虽出丧期,然他纪律严明,临戎不语内事,命将士不得在战时狎玩女子,又怎可能带头违背军令,纳敌将的妻子。
他话音还未落下,忽见十七将脸转向一旁,神情似僵。原是军士正领着个秀颀高挑的女子进来,要带人进军帐。
女子身着素服,头挽高髻,全身无一点装束,只在髻上挽了圈素色巾带,鬓插白花,朴素至极。
她只抬头瞥了二人一眼便低下头去,跟随军士而入,行动间,若弱柳拂水,惊鸿缥缈。
女子的那一眼彷如惊雷自身体里穿过,十七猛地又回过了神。
“十九,你敢么?”
他拿手肘碰了碰面色沉凝下来的同僚,“就大王,会不会留下这妇人。”
中军帐里,斛律骁方才看罢部下送来的军报。
因十余年前那场青州之役、太|祖下令屠城之缘故,城破之后,寿春百姓十分畏惧,已有百余人自杀。而两军苦战已久,军中饿死之军民不在少数。
眼下,城中尚有三万百姓与一万俘虏,如何招降这部分人,也是个难题。
他思索得认真,未曾注意到帐外响起的侍卫的通报。直至十九掀帘而入:“殿下,谢氏已经带到。”
他头也未抬,手掌着灯火,随口唤道:“进来。”
门帘处有夜风卷入,吹拂衣裙,莲步无声。是侍卫领了女子进来,又退出去。
烛火投下女子清瘦秀颀的影子,她在案前屈而跪下:“未亡人谢氏,见过魏王殿下。”
这一声清清细细的,仿佛月下的一缕烟,夜风便可散去。斛律骁初时并未在意,心不在焉地道了声“免礼。”
“你抬起头来。”
他抬眼,漫不经心地朝女子看去,那女子恰也于这一瞬抬了眼朝他望来,娟娟如新月的眉,秀挺的鼻,风露清愁的眼,眉梢眼角若盈若散的愁意……都一瞬间闯入他的眼中,像是贸然坠入春夜的一尾蝴蝶,在莲尖轻点,又翩跹飞走,只余莲瓣在风中盈盈。
他愣了一下,身形微晃。女子已低下头,留了漆黑的鸦鬓与雪白的一截脖颈与他。
素衣白裙,清冷愁绝,在暖黄的烛火中有如一枝低颈的白鹤,虽是受降,也是亭亭的姿态。
斛律骁心间却如投石入水,渐渐地荡开了圈圈涟漪,良久也未能平息。
“起来吧。”
他尽量平和着语气道,尚不明白这陌生的悸动是因何,略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心尖儿仍若叶落琴弦,颤摇不止。
女子于是起身,静默而温顺地退后一步。斛律骁又抬眼觑她,见她身着素服,头挽素巾,连髻上也簪了几朵素色的花,显然是在为亡夫戴孝。莫名的,心中竟涌起些歉疚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目光如烛火一般摄到女子素净如瓷的脸上。
女子温柔婉声:“妾姓谢,单名一个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