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都依言退下,唯独春芜留在屋中,猜到有事要发生,唇瓣微动,担忧地望着她:“女郎……”
谢窈回过神,掩在袖中的手微颤,她看向春芜,眼里摇曳着烛光游移不定的影子。
罢了。她于心间说服自己,春芜的退路还未想好,她不能就这么莽撞地下手。
何况,何况消失的青霜,突然出现的郑氏,这一切的一切都未免太过巧合。郑氏之所言也不一定为真。她不能做了人家手里的刀……
这样想着,紧捏瓷瓶的手颓然落下。这时,屋外传来侍女们的行礼声,是斛律骁回来了。她身子狠狠一抖,将药瓶交给春芜,开门迎了上去。
“今日怎么舍得来迎我。”
斛律骁还穿着早晨的朝服,劳累了一日脸上也未见疲惫,神采奕奕,极亲密地扶起欲要福身行礼的她往屋中去。
她浅淡一笑,未达眼底:“妾想着殿下或许会饿着肚子回来,就备了酒菜,等着了。”
酒菜。
他神情微僵,谢窈已作什么也未觉地走了进去。侍女捧了盥洗的银盆和巾帕供他洗手,她则亲自替他布菜、安箸,神色温婉,仿佛当真与他是一对习惯了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的恩爱夫妻。
斛律骁心中一热,忆起来时青霜所禀,那点温热又消失殆尽。
“我今日已经在朝堂里吃过了,就不用了。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他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看不出任何破绽,谢窈心间却微微一紧,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见她心不在焉,斛律骁也知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心间微苦,却屏退一众侍女,拉着她手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我刚刚才接到的消息,你的那位故夫,陆使君,他还活着。”
“当年他重伤之后,气息脉搏俱无,下葬三日后被梁人掘墓救出,奇迹生还。眼下,南梁小儿杀了他父母,他不得已逃来了北朝。我也是才刚刚收到的消息。”
“窈窈,你想见他么?”
他一口气说完,看着眼前的妻子目光由沉静变为怔愕变为如海的哀愁,再凝为清泪一片。
但她最终摇了摇头:“殿下说笑了。”
“既已是故夫,便是从前之事。这些年,妾只记得自己是殿下的妻子,不记得陆使君是谁了。”
虽是如此说,她脸上却无一点笑意,仍旧是垂敛着眼眸不肯正视他。斛律骁心间无端松了口气,也知这时候她初得消息必是百感交集不能要求太多,旋即微微一笑:“我还有事,先去处理了。你用了饭食早些休息吧,不必等我。”
语罢,在她肩上轻轻一拍,提袖出去,看也未看桌上凉透的饭食一眼。
他一走,谢窈一直强撑的身子便软了下来,以手撑着坐榻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窗外月色如霜,水银般泻进来,照于背上格外清寒。她闭眸,两行清泪徐徐滑下眼角,在月色与烛焰里耀若明星。
这算什么呢?造化弄人吗?
她以为他死了,把自己像个娼一样献给这胡人,想要为他报仇。
到头来,她沉溺在这胡人的感情之中,迟迟不能下手。他也还活着,让她连说服自己要恨这胡人的理由也没有了。
可既还活着,他又在哪里呢?她是多么地想念他,多么地想见到他……她要和他一道离开,一道归隐,去一个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这样,她便可以说服自己,将在洛阳的这两年都视为一场幻梦,她不曾二嫁,不曾委身胡人,她还是陆郎的妻子,她还是谢夫人……
这夜,谢窈郁郁寡欢,并无用一点餐食便睡下了。
春芜瞧出她心情不佳,劝说了半晌也未套出一句话,只好退下,临去时,又细心地替她灭了屋中的蜡烛。
谢窈却殊无睡意。
她面朝着床的里侧,目光空洞地落在织金绣花的床帏与雕花床屏,前尘往事一件件如流水般从眼前淌过,融作两痕清泪,滑下桃腮。
临到子时的时候,斛律骁却回来了。他知道她没睡,沐浴过后径直上了床榻,自身后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