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呼上前,细观墙身的印痕。刀刃确实在上头留下裂口,但很浅。
深知霍延力气的李树目瞪口呆。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殿下,我也想试试。”
众人退离更远,唯恐被不长眼的断刀所伤。
李树大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刀刃与墙面相撞时,只觉虎口剧痛,然后刀口断裂,又废一柄刀。
他站在水泥墙边,为自己心爱的宝刀默哀。
杨广怀瞧了两场热闹,啧啧称奇:“殿下,不知此物造价如何?”
楼喻笑眯眯解释一番。
杨广怀大感惊异,不由更加相信“帝星入凡”的卦象。
第一次烧制水泥,质量到底有瑕疵,楼喻不是专门造水泥的,不懂内行,便交待众窑工:“此物名为水泥,要是有人能改良水泥性能,本殿重重有赏。”
窑工们对烧制器物有自己的心得,闻言跃跃欲试。
楼喻从不小觑古代的匠人,他们的劳动智慧可以流传千古。
于是,如何用水泥建造合适的厂房,就全部交给工匠们去做。
他只要划定区域,着魏思监管工匠便可。
见到水泥妙用后,魏思早就心潮澎湃,接到任务便兴冲冲地进行人事安排去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
短短半个月,灰色的墙壁拔地而起,简洁肃穆,森然冷冽,却又让人觉得坚不可摧。
缺乏了人文气息,但添了份坚壁固垒。
就在这时,京城暗部传来密报。
九月初八为贵妃寿辰,皇帝有意下诏,召诸位藩王前往京城贺寿。
楼喻等待已久的情节,终于还是到了。
让藩王去给贵妃贺寿,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楼喻烧毁密信,前往主院找上庆王。
庆王正悠闲侍弄他院中的花草,见楼喻来了,目光慈祥道:“喻儿怎么来了?”
楼喻语出惊人:“爹,您是不是病了?”
庆王纳闷:“没有啊,爹身体康健着呢!”
“爹,”楼喻凑近他,“我需要您生一下病,要不您配合一下?”
庆王来了兴致,演戏嘛,谁不会?
他朝楼喻眨眨眼,紧接着面容扭曲,往后一倒。
楼喻焦急扶住,对冯二笔道:“父王晕倒了,速去请大夫!”
于是,庆王突发疾病的消息传遍整个庆州府。
与此同时,京城各个城门前,天使(天子使者)怀揣圣谕,策马各奔东西,驶向各处藩王封地。
京城到庆州,快马加鞭约莫五日。
楼喻用这五日时间,对府衙上下进行了一番严肃敲打,一众官吏对其畏惧更深,世子所令,莫不遵从。
他们都以为楼喻是因庆王病重而阴晴不定。
郭濂还暗暗设想,要是庆王真的一病不起,皇上是会收回封地,还是会让楼喻接任呢?
他自然更倾向于前者。
而此时的楼喻,已然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
一把刀陈列在他面前。
此刀刃如秋霜,刀面寒光凛冽,稍稍逼近,便有凉气透骨,森冷决然。
徐胜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双脚赤裸,鞋子早已不知丢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朝着楼喻憨憨一笑,喉咙如含砂砾:“殿下,小人幸不辱命。”
此一句,不知道尽期间多少辛酸苦辣。
他日夜煎熬,辗转难眠,晕过去后犹如打通任督二脉,钻进窑炉里就再也没出来过。
除基本的吃喝拉撒睡,他的眼中只有窑炉的火光,心中只剩下热烈滚烫的铁水。
足足半个多月,他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失败,终于找到了平衡点,打造出这柄独一无二的宝刀。
他死而无憾了。
楼喻亦是心神澎湃,连忙派人通知府兵营,令霍延和李树携最好的战甲前来窑炉。
斩甲三十札,真的可以吗?
徐胜已经筋疲力尽,但尚有一股气强撑着,他一定要亲眼见证奇迹。
这可是他亲手锻造出来的奇迹!
霍延、李树应召而来,见案上宝刀,霍延眉心一跳,面色不显,李树就没忍住,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楼喻绷着一张脸:“试试此刀如何。”
李树先忍不住,小心翼翼握住刀柄,砍向完好无损的战甲。
看着遍地狼藉,满地残甲,他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执刀的手微微颤抖。
神兵利器!这是神兵利器啊!
他忘乎所以,眼中迸发出璀璨的光芒,对徐胜道:“大师,此刀是您所制?”
徐胜虽激动,但理智尚在。
他往楼喻方向看了一眼,正想说制作方法乃殿下所赐,却听楼喻道:
“徐胜铸刀有功,合该重赏。但此等铸刀之术,暂且不可让旁人知晓。”
他环顾在场几人,面色郑重:“今日之事,你等必须守口如瓶,可记住了?”
在场之人,霍延、李树、冯二笔、徐胜,皆无异议。
没人是傻子,这样的绝世宝刀,怎能轻易传扬出去呢?
楼喻挥退其余人,留下徐胜。
“你做得很好。”
徐胜激动跪地大拜:“多谢殿下恩赐!”
楼喻笑了笑,“如今你已掌握铸造绝技,可愿继续为我做事?”
徐胜毫不犹豫:“甘为殿下驱使!”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之后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徐胜目光炯然,“是!”
楼喻踏出窑炉,遥望壮阔苍穹,一片晴空万里。
是个挖土豆的好天气。
土豆生长过程中,楼喻时不时会来看一眼。
从开花到结果,他等了近半年时间,终于等来一筐筐可爱的土豆。
脑子里立马冒出酸辣土豆丝、土豆炖牛肉、青椒土豆丝、土豆泥等一系列美味佳肴。
在楼喻心里,土豆是永远滴神!
庄户们在楼喻交待下,小心挖出土豆,放入竹筐里。
田野间众人干得热火朝天,一筐又一筐的土豆被运往仓库保管起来。
这次产出不少,楼喻分出一部分用来做菜,剩下的留待做种。
除他以外,其余人都不知土豆为何物,也不知土豆怎么烧制。
楼喻只好亲自动手。
“殿下,这种事怎能劳您动手?”冯二笔一脸心疼,“不如您教奴做。”
楼喻许久未下过厨,还有点手痒,闻言道:“你若无事,去叫霍延、李树、杨先生他们来,等出锅后,大家伙儿都可尝尝。”
大盛禁杀耕牛,猪又没有绝育过,楼喻退而求其次,宰了一只鸡。
李树甫一入院,便觉口舌生津,食指大动。
他扭头对霍延道:“殿下真好,厨子做了好菜,不忘叫咱们一起吃。”
霍延不置可否,但从其神情来看,自是赞同的。
两人刚至主厅,迎面碰上楼喻。
楼喻衣袖卷至臂弯,亲自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菜来,见到两人,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今日从地里收了些土豆,特意做了一道菜,叫你们过来尝尝鲜。”
大盛香料没有现代精细,楼喻拿不出以前的厨艺,只能将就着糊弄一下。
可单单这浓香,已经让大家眼睛发绿了。
“殿下得了什么佳肴,”杨广怀一袭青衣广袖,飘飘然走进,“确实香气四溢。”
楼喻笑道:“你们不去自备碗筷,等着我伺候?”
“殿下,奴去备。”冯二笔迅速跑去厨房拿了四副餐具。
他跟在楼喻身边久了,很清楚楼喻对这三人的看重。
日后若是起事,霍延三人立下功劳,更将平步青云。
冯二笔是想跟他们交好。反正他也是要替殿下拿的,顺便而已。
其余三人郑重道谢。
楼喻挑了下眉:“怎么少了一副?”
“没有啊。”冯二笔纳闷。
杨广怀含笑道:“冯大人是不是忘了给自己准备?”
冯大人?
冯二笔一愣,这是在叫他?他也能被人称为“大人”?
楼喻笑推他,“要不我替冯大人去取?”
冯二笔岂敢让殿下伺候他?忙不迭取了一副碗筷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
楼喻笑眯眯地揭开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他心心念念好几个月的土豆,终于可以吃到啦!
李树最实诚:“真香!”
楼喻就喜欢实诚人,率先给他舀了一勺。
实诚汉子一点不嫌烫,直直往嘴里塞。
他先吃的鸡肉,入口只觉肉质滑嫩鲜美之极,可惜肉太少,他还没尝够就没了。
见碗里只剩下几块淡黄色的土豆,他遗憾地夹起土豆放进嘴里。
软软糯糯,入口即化,还带着点独特的清香。
这也太好吃了吧!
他红着眼看向楼喻:“殿下,这就是您种出来的土豆?!真好吃!”
然而没人理会他,都忙着品尝珍馐呢。
土豆的清甜软糯在口中爆开,楼喻闭上眼细细品味,眼角眉梢盈满幸福的笑意。
虽然做得远不如现代,可对于吃腻大盛饭食的他来说,简直不啻于顶级美味。
霍延对食物向来不讲究,也不由被这道菜俘获。
除了觉得好吃,他比李树多了个发现。
这个土豆颇有饱腹之感,而且似乎比小麦好伺候,若是能广泛种植,定能为大盛百姓减轻饥荒。
霍延不禁看向楼喻。
少年世子一身布衣,袖子随意地卷至臂弯,失了几分平日的庄重,却又多了几分洒脱不羁。
一个念头忽然涌现,霍延着实惊了一下。
他想起刚入院时,楼喻是亲自端着菜过来的。
难道这道菜是楼喻亲自做的?
霍延不由失笑,这副面孔下的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他的见识极为广博,不仅知晓土豆种植之法,还能教授工匠制出水泥。
更甚至,徐胜铸造出的那柄绝世宝刀,也是出自他手吧?
倘若真的是一体双魂,那这位世子也不过十四岁,他到底是如何通晓这些道理的?
越是相处,霍延对这位世子便越是好奇。
“殿下,您可是聘了新厨子?”杨广怀意犹未尽道,“这道菜与以往大有不同。”
冯二笔立刻道:“什么新厨子?这是殿下亲自下厨做的!”
能吃到殿下亲手做的菜,是他们的福气!
霍延方才已有所猜测,闻言不觉惊讶,只是唇角微扬。
倒是李树和杨广怀,一个瞪大眼珠子,一个惊愕无言半晌。
“怎么?”楼喻笑问,“我做菜就那么奇怪吗?”
李树瞅瞅他细嫩如瓷的手,又瞧瞧他纤长白皙的手臂,由衷道:“殿下,不是奇怪,是不敢置信。”
“殿下精通庖厨一道,是杨某万万没想到的,殿下大才。”杨广怀也感慨一声。
冯二笔与有荣焉:“殿下睿智聪慧,做个菜不过小意思。”
“行了,”楼喻哭笑不得,“吃完咱们说正事儿。”
四人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楼喻道:“吃也吃了,都谈谈感想。”
他点名优等生:“先生先来。”
杨广怀拱手道:“此物味美,烹饪后软糯易化,老少皆宜,实为佳品,若是能广泛种植,或能减轻庆州粮食压力。”
李树紧接着附和:“属下也这么想!殿下,咱们多种点土豆吧!”
最后到霍延。
霍延目光与楼喻撞上,未曾回避,只问:“此物可耐储?”
“冬日可贮存两到三月,若是皮肉发青,一旦食用会有中风险,发了芽的更不必说。”
谈及此处,楼喻便吩咐冯二笔:“稍后将土豆食用之法教给庄户时,务必说明此事。”
冯二笔郑重点头,“殿下请放心,奴记着呢。”
没想到这么好吃的土豆会有。
霍延颔首:“如此,可以小麦为主,土豆为辅。”
杨广怀和李树皆表示赞同。
“就依霍延所言。”
楼喻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之所以问策几人,不过是加深他们的参与感,让他们生出更多的归属之心罢了。
他起身笑道:“我特意留了一盘在厨房,杨先生带些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霍延带些回去给阿煊和阿琼。”
又对冯二笔道:“三墨今日没来,你带些回去让他尝尝。”
冯二笔连忙谢恩。
还有剩余,是楼喻专门为爹娘留的。
李树赶紧问:“殿下,那我呢?”
“你家有孩子?”
李树:“……”
没孩子就能被歧视吗!
三人就要告退,楼喻忽然开口:“天使将至,诸位还请慎重行事。”
李树爽朗道:“殿下放心吧,属下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同情地看向霍延:“比起咱们,还是霍兄更委屈。”
他们顶多装一装乌合之众,反正又不是没当过,演技肯定能骗过天使的眼睛。
但霍延就糟糕了。
天使要是看到庆王府善待霍家罪奴,指不定要揪住这个小辫子,让皇帝按个罪名削了庆王府。
所以霍延必须过得凄惨。
楼喻温声道:“辛苦你了。”
霍延并不在意,淡淡回:“无碍。”
左右不过是跪地服侍人的活计,再得一些打骂,他演得出来。
天使来的那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张天使骑在马上,仰望破败腐朽的城楼,心道庆王着实过得寒酸。
他吩咐左右:“尔等入城去报。”
左右策马入城,横冲直撞,吓得老百姓纷纷尖叫四散。
两人丝毫不顾,一人奔向知府府衙,一人奔向庆王府邸。
城中闹出这么大动静,报信人还没到王府,楼喻就得到了消息。
他守在庆王榻前,安慰道:“爹,您再忍忍,等他离开庆州,您就可以继续生龙活虎了。”
庆王心疼儿子:“是为父没用,让你亲自出面与天使周旋,千万要小心。”
他有自知之明,若是自己应召入京,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
他这儿子比他聪慧,又懂藏拙,确实比他更适合前往京城。
庆王妃瞪他一眼,“你就安静在床上待着吧!”
不久,报信人至府门前,竟试图不经通报硬闯进来,还怒斥门房:“若是耽误天使大事,尔等担得起吗!”
众门房:“……”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了。
他们派一人去禀告世子,其余人继续拦着报信人。
须臾,楼喻形容狼狈、双目微红地出来,见到报信人问:“阁下何人?为何擅闯庆王府?”
报信人目露轻蔑:“你又是何人?”
楼喻:“本殿乃庆王世子,你可知擅闯王府乃重罪!”
“原来是世子殿下,”报信人皮笑肉不笑,随意拱拱手道,“失敬失敬,烦请世子殿下告诉庆王一声,天使携上谕已至城门,需庆王亲至城门迎接。”
冯二笔站在楼喻身后,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他家殿下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楼喻假装抹抹眼泪:“天使有所不知,父王病重卧床,恐无法亲至城门迎接。”
“庆王重病?!”报信人惊讶问道,眼中写满不信。
楼喻哽咽道:“天使已至,父王却无法起身,为免天使久候,不如由本殿代父王前去迎接吧。”
报信人想想也是,确实不能让天使久等,若是耽搁了,自己说不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遂道:“既如此,世子殿下请随我来。”
楼喻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吩咐下人去备车。
报信人不耐烦:“殿下不如骑马同去?”
楼喻睁着红红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可本殿不会骑马。”
“……”
马夫慢悠悠牵出马车,在报信人裹火的目光中,楼喻携冯二笔上了马车。
报信人来时策马疾驰,尚不觉得远,如今王府马车沉缓,便觉得这段路格外漫长。
他实在等不及,敷衍告罪一声,直接扬鞭往城门赶去。
楼喻掀帘目送他背影,轻轻一叹:“何必如此着急。”
冯二笔幸灾乐祸:“哈哈,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不是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