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感觉怪怪的,但亲眼见过霍延对殿下的照顾,他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只要殿下开心就好。
楼喻洗完澡,换上棉质短袖上衣和长裤,趿着拖鞋出来。
热水蒸腾后,他的脸颊上洇染出淡淡粉色,眸色清澈水润。
世子殿下穿着短袖上衣,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臂,在烛光晕染下,淡去白日的威严沉肃,呈现出几分雍容闲雅的气韵。
霍延目光在他手臂上停留一瞬,又赶忙避开。
“二笔,你自去歇息。”楼喻吩咐道。
冯二笔深知自己多余,便奉命唯谨,恭敬退下。
屋内只剩下楼喻和霍延两人。
霍延低首看地,楼喻不由笑看他。
“我在浴室听到了,你说你不会娶妻。”
霍延坚定颔首:“不会。”
能与眼前这人两情相悦,已是三生有幸。
他不在乎其它。
楼喻走到他跟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领,明亮的眸子望着他。
随后吻过去。
噼里啪啦的雨声渐渐消失在耳边,玻璃罩中的烛火安静地吐着火舌,原本冷清的新宅骤然被灼热的温度填满。
楼喻闭着眼,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闲适与安定。
少年人哪里经得起撩拨?
卧室门被外力推开,撞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榻上的凉席逐渐沾染上热浪。
莹白的肌肤透进眼底,霍延含糊叫了一声:
“雪奴……”
楼喻乍然清醒,推开他,咬牙切齿道:“你叫我什么?”
微弱的烛光下,他愈显莹白。
上涌的情意冲昏了某人的头脑,他看不见楼喻的瞪视,只看到杵在眼前的雪色。
骤然欺身而上。
再次唤道:“雪奴。”
而后痴痴笑起来。
楼喻羞到失去理智:“不准叫!再叫你去给我睡沙发!”
“好,我睡沙发。”霍延应道。
虽然他不知道沙发是什么。
楼喻愣了一下,忽然又噗嗤笑出来。
总觉得从一个古人嘴里听到这个词,相当有喜感。
他一笑,霍延便也跟着一起笑。
楼喻察觉到他不对劲,遂道:“你去洗澡,我有些累,先睡了。”
他确实困乏到不行,无力再招架霍延的热情。
霍延自是心疼他,立刻退离,低哑着声音道:“好好休息。”
轻步离开卧室。
翌日一早,楼喻醒来时,冯二笔和霍延已备好早膳等候。
雨还未停。
楼喻心中略有不安。
他匆匆吃完早饭,便赶去总衙,向吕攸确定庆州的河堤是否稳固,水位是否超过警戒线。
得知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他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营中上报,段衡有急事求见殿下。”
楼喻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尚在军营。”
楼喻颔首:“那就带他过来。”
不久后,段衡匆忙而入,恭敬行礼后,直截了当道:“殿下,下官见这雨连续不断,心中实在难安。”
楼喻心头忽地一跳,“你是担心湖州?”
“殿下英明。”
段衡见他反应这么快,虽讶异,但更多的是惊喜。
他接着道:“下官不知湖州是否也下着暴雨,不过依过往年月来看,汛期时湖州的确容易发生水患,殿下可否派人……”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有人来禀:“殿下,湖州有急报!”
楼喻和段衡对视一眼,心中皆升起不祥的预感。
“入内详禀!”
来禀报的是杨广怀。
他刚收到湖州送来的信件,信是沈鸿写的。
“殿下,沈鸿来信,言湖州大雨,恐堤坝有失。”
信从湖州送来尚需时间,或许沈鸿写信的时候湖州还没出事,但现在却说不定!
楼喻当机立断:“传急令至湖州,命沈鸿、方焕尽力稳固堤坝,阻截水患!着李树、周满率庆军听其指挥,务必将河水牢牢拦在河道里!”
“是!”
杨广怀立刻领命下去。
楼喻又转向段衡,郑重道:“段知府,你是湖州的父母官,对湖州的情况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现在我命你即刻赶往湖州,力保百姓安危,你可愿意?”
段衡感动莫名,热泪盈眶。
“属下愿往!”
楼喻又道:“你带上裘光一起。湖州府的驻军目前更听你二人指挥,我希望你们能够调动他们共同抵御水患!”
“谨遵殿下令!”
段衡忍不住落下泪来。
“别担心,我会迅速安排物资运往湖州,有这么多人在,湖州不会有事的。”
楼喻以为他是因担心湖州安危而哭,遂温声安慰道。
却不料,段衡突然俯身跪地,行稽首大礼。
他不是因湖州而哭,他是因湖州有这样的英主而哭。
湖州经历过那么多磨难,却不曾拥有强有力的后援。
乍然碰上楼喻,仿佛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后盾。
楼喻愣了一下,随后坦然接受。
段衡走后,楼喻立刻下达命令。
“征用市面上所有麻袋,全部运往湖州!”
“纺织厂暂停一切活计,全力纺制麻袋!”
所有人都动员起来。
这厢,段衡和裘光冒雨快马赶往湖州府。
湖州的河段弯道较多,常有泥沙淤积,河床逐年抬高。
但堤坝建设一直跟不上。
连续几日暴雨,湖州境内的河道水位暴涨,已经超过警戒线,要是再往上涨,恐怕就要漫堤了。
一旦有哪一段堤坝不坚固,被水力冲垮,那等待湖州的,将是一片汪洋。
沈鸿和方焕这几日忧心如焚。
他们试图向湖州的老百姓征用麻袋、木头之类的用具,用来预防河流决堤,但湖州的老百姓不怎么信任他们,不是很配合。
他们只好向李树和周满等人求助。
周满心比较细,他见这雨一直不停,心中也隐有不安。
总不能殿下让他们驻守湖州城,到最后交一个洪水泛滥的湖州城上去吧?
他便做主道:“我先带人砍些木桩,沈大人既然已经写信送往庆州,就不必太过担心。”
沈鸿拱手道谢。
于是,湖州老百姓眼睁睁看着庆军冒雨砍树。
周满带人将树干劈成一个个木桩,每个木桩都有一端被削尖。
庆军沉默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坚韧。
湖州老百姓看着看着,心便揪了起来。
“沈大人他们征用麻袋,是为了防止洪水吧?”
“要不咱们就交上去算了。”
“谁知道到底有没有洪水?要是没有,咱们交上去的袋子还能拿回来吗?”
对于老百姓来说,一个麻袋也是好东西。
“要是洪水真来了,你到时候连庄稼都没了,还要什么麻袋?”
“我看这雨下个不停,怕是真会发洪水。”
“要不,咱们就去交了吧?”
“走走走!”
百姓中有明事理的,自然也有顽固不化的。
即便如此,沈鸿也拿到了不少麻袋。
他立刻组织人装上一袋又一袋泥土和砂石,运往堤坝附近。
“大人!大人!”一小吏急忙冒雨赶来,满身泥泞,“三里外的河段快要决堤了!”
沈鸿一直让人监测河道,这才能得到及时反馈。
他立刻下令:“快去通知周千夫长!”
很快,周满带着数百名庆军赶来,他们带着大量削尖的木桩,再硬生生用肩膀扛起装满泥土和砂石的麻袋,冒着狂风暴雨赶往三里外的河段。
得益于每日艰苦的训练,士卒们的体力相当不错,即便负担重物,也没有拖延进程。
只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汹涌的河水。
尚未走近,便见不远处河堤陡然被冲破一个缺口!
浑浊的河水滚滚而来,若是不及时堵截,这个缺口只会被冲刷得越来越大!
“快!快!”
狂风骤雨中,沈鸿嘶哑的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庆军训练有素,立刻不要命地奔赴缺口处。
不少百姓住在河堤附近,见堤坝缺口,河水汹涌而来,顿时吓得四散逃离。
却在昏天黑地中,看到了一群坚定无畏的人。
他们身上绑着绳子,在奔腾的河水中,拼了命地将木桩牢牢钉在决口处。
奔涌的洪水冲刷着他们的身躯,他们却凛然无畏地呼喝着、拼搏着,奋力扔下一袋又一袋泥沙,堆在木桩前面,试图挡住可怕的洪水。
他们不属于湖州,他们的家不在湖州,他们在湖州也没有相熟的亲朋好友。
但他们却用单薄的脊梁,正拼命为湖州挡住灾难。
有人无声哭了起来。
有更多人无声哭了起来。
脸上的雨水是冰凉的,可眼中的泪水是滚烫的。
“大家伙儿都去帮忙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响应。
“我去!”
“我也去!”
“冲啊!挡住洪水!”
老百姓们自发赶去帮忙。
他们没有庆军矫健的身姿和威武的身躯,但他们有一颗赤诚而灼热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泥沙袋渐渐补上了缺口。
河水不再往外流。
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挡住了洪水!
老百姓欢呼雀跃,兴会淋漓。
沈鸿和方焕不由对视一笑。
身体已极度疲累,心头却是松快的。
可还没高兴片刻,又有人来报:“大人!大人!那边又决堤了!”
所有人的心都拎了起来。
他们的木桩和泥沙袋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啊!
这该怎么办?
沈鸿急得眼前发黑,差点晕倒。
“大人!您没事吧?”
沈鸿摇摇头,沙哑着嗓音道:“我没事,快去截流!”
百姓们簇拥着一群庆州官员和将士,深一脚浅一脚往决口的河段赶去。
大家心情都极为沉重。
这边堵住了,那边又拿什么堵呢?
不少百姓已经自责后悔了。
“要是之前听沈大人的话,上交足够的麻袋就行了。”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当初也跟着一起去砍木桩就好了!”
“沈大人他们都是好人啊!”
“庆州人真的很好啊!”
众人都以为他们看到的会是一个无法拯救的决口,但等他们走近,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到说不出话来。
河堤决口外,聚集着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
他们中间有湖州城的老百姓,有湖州城的驻军,也有庆州来的将士。
打桩的打桩,挖土的挖土,装袋的装袋,扛运的扛运,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共抗洪水。
沈鸿和方焕不由笑起来。
也不知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段衡和裘光赶至湖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
如此令人动容。
两人什么废话也不说,立刻加入抗洪大军中。
只可惜,湖州的堤坝实在漏洞百出,这个补了那儿又决了。
即便大家再众志成城,也抵不过物资的逐渐匮乏。
更何况,水位还在不断上涨。
湖州府的防汛物资已然告罄。
大家都陷入迷茫的慌乱中。
就在这时,段衡站出来说:“大家都不要担心,庆王世子殿下已经派人运来救援物资,咱们再坚持坚持,等物资到了,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太好了!太好了!”
“世子殿下大好人啊!”
“有庆州帮忙,咱们不用怕了!”
“物资什么时候能到啊?”
当天深夜,庆州救援物资及时抵达,一辆又一辆的牛车无疑给所有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大家再努努力,咱们一定能够守住堤坝!”沈鸿嘶吼一声。
“守住堤坝!”
“守住堤坝!”
“守住堤坝!”
众志成城,风雨同舟。
激昂的情绪在人群中扩散,所有人都鼓足干劲,为保卫湖州府而奋力拼搏!
裘光身处其中,一股莫名的意气蓬勃而出。
他狠狠抹了把脸,看着沉默坚定的庆军,看着如释重负的庆州官员,不由呲开嘴,眸中似有泪花闪动。
经过几天几夜的抢修,湖州堤坝所有的缺口都被堵得死死的。
暴雨终于停了。
云销雨霁,天光放晴。
湖州重新恢复生机。
沈鸿却病了。
大夏天的,他窝在床上喝着药。
“大人,又有百姓给您送了礼物。”小吏笑嘻嘻地来禀。
沈鸿哑着嗓子道:“退回去,大家伙儿都不容易。”
“大人您放心,咱们都是拒收的。”
小吏满脸笑意。
共同经历一场救灾后,他明显感觉到,湖州百姓对他们的态度有所转变。
以前都是用防备的眼神看着他们,而今听闻沈大人生病,都纷纷送了东西来。
沈鸿笑道:“嗯,你做得很好。”
忽又有小吏来报:“大人,湖州府的两位大人说要见您。”
沈鸿放下药碗,“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段衡和裘光一同入内。
两人刚一进来,就向沈鸿躬身作揖。
段衡道:“段某拜谢沈大人!”
裘光也道:“多谢。”
沈鸿无奈道:“段大人和裘统领不必这么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若非沈大人和方大人,待事态严重,届时再想救就来不及了。”
沈鸿道:“沈某不敢居功,若论感谢,二位最该感谢的当属世子殿下。”
若非世子心系湖州,派他们来实地考察,他们也发现不了河流决堤的危险;若非世子及时送来物资,他们也没有办法阻截洪水。
更何况,他们和庆军能够自发为湖州贡献力量,皆因世子殿下素日的教导,皆因他们对世子殿下的崇敬。
他们不愿将一个风雨飘摇的湖州城呈到世子殿下面前。
段衡和裘光目露惭愧。
“是我等以前狭隘了,不识殿下明并日月的气魄与胸襟。”
沈鸿欣慰笑道:“段大人,裘统领,咱们以后就是同僚了。”
三人相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湖州成功渡过一劫,楼喻心中的大石也放下了。
对此次抗洪救灾中立功的,他都论功行赏。
沈鸿等人职位本来就高,无法继续晋升,楼喻便开了个表彰大会,将他们树立成典型,并颁发金质奖章。
荣誉有时候比金钱更让人欢喜。
人逢喜事精神爽,沈鸿的病一下子就痊愈了。
他和方焕一起,将湖州的考察结果写成报告,呈送给楼喻。
楼喻翻阅后,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
湖州的这种情况,感觉很适合一种发展模式——
桑基鱼塘。
在他那个世界,桑基鱼塘算得上历史悠久,就是不知道大盛有没有。
他召来林大井和沈鸿,问两人可听说过这种农业模式。
二人皆摇头。
楼喻便道:“既然湖州多水网洼地,不如就将这些洼地挖成池塘,挖出来的土在池塘边垒成高基,百姓可以一边在高基上种植桑树养蚕,也可以在池塘中养鱼。蚕的秽物可以用来养鱼,水塘的淤泥又可以为桑树提供养料。”
二人眼睛一亮。
蚕丝可是奢侈品,若是这种模式能够实现,湖州百姓不就可以靠养蚕养鱼发家致富了吗?
“殿下巧思啊!”
楼喻笑了笑,“此事交由你们农部研究,确定后将方案呈给我。还有湖州的水利工程,你们和工部一起商议,先制定出一个方案,等秋收后再动工。”
“是!”
经过一次救灾,湖州和庆州之间明显更加密切。
段衡和裘光明确表示投诚。
湖州已被楼喻牢牢掌控在手里。
他却依旧不能懈怠。
余下江州、定州、莱州,他必须要尽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