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二,夜,庆军直取桐州,并立刻封锁消息。
张显被一瓢水泼醒,就要起身揍人,却发现自己被绑了。
“格老子的!谁他娘绑的老子!老子踢废你的蛋——”
“将军。”
孙信沉声打断他的话,神情严肃正经,跟平日里的憨笑判若两人。
可张显并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像以前一样命令他:“你还不快给本将军解开!到底是谁绑的老子?”
孙信只是俯视着他,没有伸手。
“将军,我们赢了。”
“什么赢了?”张显一脸茫然。
“昨夜庆军攻城,咱们守城胜利,把庆军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张显瞪大眼睛:“你是在做梦吗?”
他倏然反应过来,“你说话怎么变了?!”
不仅仅是口音问题,就连措辞也变得文雅许多。
孙信道:“等天明,咱们就押着庆军俘虏回京。将军,您立了这么大的功,史明肯定会封你个国公当当。”
张显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
他看着熟悉的营房,感受着外头诡异的寂静,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呼吸变得粗重急促。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一直都在骗老子!”
孙信继续自顾自道:“还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咱们成功擒到了庆王世子,到时候由您亲自押解入京如何?”
“你是西北军的人?还是越王的人?”
孙信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反而转身面向门外,俯身一拜。
“属下参见主公!”
楼喻踏入营房,霍延紧随身边。
二人皆面如冠玉,凤表龙姿。
“起身吧,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楼喻温和笑道。
孙信神情激动道:“属下不辛苦!”
楼喻亲自将他扶起,又转身看向张显。
“张将军,幸会。”
张显愣愣问:“你又是什么人?”
楼喻不回他,只递了一个匣子给孙信,淡淡吩咐:“喂他吃下。”
孙信依言照做,在张显惊恐的眼神中,将一个不知名的、冰凉的、坚硬的东西塞进他喉咙里。
东西滑溜一下进入食道。
“你给老子吃了什么!”
楼喻问:“你是天圣教教徒,不知可曾听说过南疆蛊术?”
“……”
他们建立的天圣教,其实教义都是从别的教派中剽窃过来的。
就算没亲眼见识过蛊术,但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蛊术的事迹。
听说要是被下蛊的人不听下蛊人的话,就会肠穿肚烂而死,死后还只能下十八层地狱。
张显是害怕鬼神之说的。
他抖着声音问:“你、你喂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楼喻笑得格外温柔,说出的话却令张显如坠冰窟。
“一种会钻破肠子的小虫子哦。”
张显瞬间崩溃:“求求你放了我,这城我不要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我保证不会再出现……”
“闭嘴。”楼喻冷冷打断他。
张显立刻噤声。
“只要你听话,我就给你解蛊,否则你就等着活活痛死。”
“我听!我听!”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底线的人,跟着史明不过是因为有条出路而已。
现在人都快死了,还在乎什么忠心不忠心?
说白了,史明手底下的人,都是一群贪婪自私的小人。
大难临头,谁都想飞上一飞。
庆军悄无声息进入桐州城,斩杀了天圣教其他小头目,只剩下张显一人。
楼喻有时候觉得古代通信实在不方便,有时候又觉得通信不畅倒是一件好事。
本来是庆军攻下桐州城,但只要稍稍改动一下,便可暂时向世人呈现出一个假象——
庆军攻城失败,狼狈溃逃,庆王世子及一众庆军被俘,由张显将军亲自押回京城领功讨赏!
这是楼喻奇袭京城的计划。
他要先麻痹史明,让史明误以为庆王世子失败被俘。
如此一来,史明必定大喜,说不定还得与群臣宴饮作乐。
张显听罢,终于明白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他就是庆王世子!
这位庆王世子竟然那么早就开始布局,他在自己身边安插细作,又怂恿自己驻守桐州城,就是为了这一天!
他骗了所有人!
张显忍不住问:“你们攻进城这么久,就不怕已经有人去京城通风报信了?”
他之前一直昏睡,不知楼喻他们是如何攻城的。
孙信“善意”解释:“是城门守卫亲自开门迎接我们入城的,耗时不过盏茶工夫。”
且他们入城后,立刻封锁所有城门,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张显:“……”
孙信又道:“京城忙着收集物资,现在乱得很,估计没人在乎桐州的事。”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京城,可能只有史明和杜迁两个人关心桐州战况。
史明独坐皇宫,闭目塞听,根本不知底下已经人心涣散。
杜迁刺杀计划失败吐血后,如今已卧床不起。
剩下的官员将领,出身天圣教的一个个大肆攫取百姓钱粮,打算为自己谋条后路,投降的官员本来就是软骨头,不管谁打来了,都不会反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云麾将军看着堆在桌案上的财物,喜滋滋地对心腹说:“本将军才不会傻到去送死!”
他已经有这么多钱,拿着这么多钱,随便找个地方开开心心地活着不好吗?
当初愿意攻打京城,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罢了。
心腹道:“将军可有想好退路?”
云麾将军咧开嘴:“我打算明天就离开京城!”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
史明是如何坐上龙椅的,大家心知肚明。
换句话说,背叛主上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
史明能给他们好处的时候,他们自然愿意跟随,一旦史明落难,他们就会跑得比谁都快。
没有人真的想守城,所有人都在给自己找后路。
命只有一条,要珍惜。
十一月初三,天凝地闭,草木萧疏。
京城东门城楼上,守卫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忽然间顿住了。
城外不远处,一大波人马奔腾而来,所到之处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守卫先是心一慌,毕竟他们并没有这么多战马。
可在看到随风飘扬的旗帜后,又放下了迟疑。
那是桐州驻军的旗子!
孙信带着生无可恋的张显,一路疾驰到城楼下,挥舞着双臂,兴奋高呼:“桐州大捷!桐州大捷!张将军俘获庆王世子和五千庆军,还不快开城门!”
守卫心中一喜,桐州赢了?!
怪不得张将军多了这么多战马,肯定是从庆军那里抢来的!
他连忙通报长官。
因为庆军一直被桐州挡住步伐,所以史明在京城东门并未部署多少兵力,守门的将领也不是什么顶用的。
张显是史明的心腹,守城将领不可能不认识。
他连忙笑着打开城门,对张显谄笑道:“侯爷,您可真是将星下凡,这才几天就把庆军给俘虏了,真厉害!”
张显:“……”
想到肚子里的蛊虫,他悔不当初啊!
他为什么要想不开去守桐州呢?
他要是没去守桐州,现在还能躺在宅子里喝着茶享着乐呢。
三军围城又怎么样?
他完全可以趁乱逃出京城啊!
可是再后悔,他现在也只能听从楼喻吩咐。
张显面无表情道:“废什么话,快让老子进城。”
倒是平添几分威严。
守将连忙侧过身,“侯爷请。”
庆军在桐州溃逃,对京城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
守将张望了几下,发现队伍中有个人被绳子捆得很严实,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华贵,长得又白白净净的,肯定就是庆王世子!
这次皇上一定龙心大悦,说不定张侯爷的爵位还能再往上提一提。
他可不能怠慢了。
张显这次率领“三千桐州驻军”,绑了“五千庆军俘虏”,光明正大地进了京城。
其实这八千人,都是伪装的庆军!
对京城六七万驻军来说,这八千人或许塞牙缝都不够。
但庆军有三个优势。
第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第二,京城混乱,人心涣散,军心不稳,士气就更别提了,完全没有。
第三,城内八千人足以搅乱京城,城外还有三万多人马待命。
楼喻力求速战速决。
进城的“庆王世子”当然是别人假扮的,楼喻和霍延正领着三万大军逼近京城。
“庆军被俘”的消息传入皇宫,史明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太突兀了吧!
可惊异之后,就是一阵狂喜。
庆军败了!
这不就意味着西北军和越军想要攻破京城就更难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
他问左右:“张显现在在何处?楼喻真的被俘了?”
“回陛下,张侯爷尚在整顿兵马,庆王世子确实被俘。”
史明高兴地击掌大笑。
连续的坏消息已经让他的神经崩到了极致,乍然听到一个捷报,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他不管桐州大捷的具体战况如何,也不管张显带着五千俘虏入城是否合理,他只知道,自己还是有胜利的希望的!
“好!张显此次立了大功,朕要重重地赏他!”
片刻后,张显带着孙信,一身戎装进了宫。
史明笑容满面道:“爱卿此次御敌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陛下,庆军已经不成气候,庆王世子都在微臣手上了,估计那些逃掉的庆军也没心思再打桐州。微臣现在只担心西北军和越军,西北军以前是霍义将军带出来的,战力肯定比庆军要强得多,微臣很担心陛下和京城的安危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史明心中颇为感动。
“可他们加起来才八万人马,咱们六七万兵力难道还守不住一个京城?”
桐州大捷后,史明底气陡升。
他看着张显,目光发亮道:“张爱卿能力卓著,不如这次就由你来守城!”
张显:“……”
他望着史明眼中全然的信任和期待,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愧疚。
孙信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捣他后背。
张显心头的情谊瞬间被浇灭。
愧疚再浓,也比不上自己的命!
他立刻半跪于地,震声道:“微臣遵旨!”
史明和善地将他扶起。
“对了,那个庆王世子在哪里?朕要见见他!”